那个夜晚他紧紧的抱着她是什么书 离婚前夕(短篇小说)
离婚前夕(短篇小说)
明天是去民政局的日子,我提前一天开始收拾东西。
东西不多,一个24寸的行李箱就够了。这房子里的大部分物件,从沙发到餐桌,从冰箱到电视,都是我们一起挑的,留给陈锋,也算物归原主。毕竟,房本上是他的名字。
我打开衣柜,属于我的那一半已经空了。衣服早就分批寄回了娘家,只剩下几件常穿的。我拿起一件灰色的羊绒衫,这是有一年他去出差,在机场免税店买给我的。当时他发信息说:“手感特别好,像是在摸你的头发。”如今,羊绒衫的手肘处已经磨得有些薄了,像我们之间所剩无几的温情。
我把它叠好,放进行李箱。
然后是一本书,村上春树的《挪威的森林》,书页泛黄,页脚卷起。第一次约会,我们看完电影出来,他说他喜欢这本书,我第二天就跑去买了一本,熬了两个通宵看完,只为了下次见面时有共同话题。书里夹着一张早已褪色的电影票——《后来的我们》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它放进了箱子。有些东西,扔不掉,也回不去。
最后,我走到厨房,从橱柜最里面摸出一个马克杯。杯沿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,是儿子阳阳小时候不小心磕的。陈锋当时紧张得不行,抱着阳阳检查了半天,确认他没伤到,才回头冲我吼:“跟你说过多少次,杯子放高一点!你这妈怎么当的!”我委屈得想哭,他却已经拿着杯子心疼地看了又看。那是我们结婚第三年,他从景德镇给我带回来的,一套情侣的,说要用一辈子。
他的那只,还好好的,就放在饮水机旁边。我的这只,带着伤疤,跟我一样。
我把杯子用软布包好,塞进行李箱的角落。关上箱子,拉上拉链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清脆的响,像是什么东西,终于落定了。
客厅的石英钟指向晚上七点,发出沉闷的报时声。陈锋该回来了。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茶几上那两份一模一样的离婚协议书,他的那份下面,压着他的钢笔。我们连离婚这件事,都办得像签一份商业合同,冷静,高效,彬彬有有礼。
【引子】
我们曾经无话不说,后来无话,不说。
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,却像一把钝刀,日复一日地切割着我和陈锋的婚姻。
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,很轻,不像以前,总是带着几分急躁。门开了,陈锋站在那里,手里拎着一个纸袋,上面印着楼下那家面包店的LOGO。他换鞋的动作很慢,把鞋子在鞋柜里摆得整整齐齐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声音有些哑,像是感冒了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,上面正播着无聊的广告。
他把纸袋放在餐桌上,说:“买了你爱吃的肉松面包,还热着。”
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为对方着想过了。或者说,这种曾经是日常的习惯,如今变成了刻意的仪式,提醒着我们即将分别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他没再说话,径直走进卧室,几分钟后,穿着家居服出来,手里拿着他的那份离婚协议。他走到我对面的沙发坐下,把协议放在茶几上,推到我面前。
“你看一下,财产分割和阳阳的抚养权,还有探视时间,如果没问题,明天就按这个来。”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份工作报告。
我拿起来,又看了一遍。房子归他,车子归我。存款一人一半。儿子阳阳的抚养权归我,他拥有随时探视的权利,每个月可以接走住一个周末。很公平,甚至对我有些优待。我知道,这是他对我的补偿。
“没问题。”我把协议放回茶几。
他“嗯”了一声,拿起他的钢笔,拧开笔帽,在签名处顿了顿。我看着他握笔的手,骨节分明,那双手,曾经在我发烧时一遍遍地给我量体温,在我哭泣时笨拙地替我擦眼泪,也在无数个夜晚,紧紧地抱着我。
他终于落笔,两个字,陈锋。写得很快,力道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写完,他把笔和协议一起推给我。
我拿起自己的那支笔,笔尖悬在纸上,却迟迟落不下去。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,雨点敲打着玻璃,发出“啪嗒、啪嗒”的声响,像极了我的心跳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,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我想起我们刚拿到结婚证的那天,他也问过我同样的话。那时我俩坐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,我看着红本本傻笑,他问我:“怎么了?”
我说:“没什么,就是觉得,这辈子就这么定下来了,有点不真实。”
他把我搂进怀里,下巴抵着我的头顶,说:“别怕,有我呢。就这么定了。”
“就这么定了”,这是他的口头禅。以前我觉得是担当,是承诺。后来,当他用这句话结束我们每一次争吵时,我只觉得是敷衍和不耐烦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回过神,深吸一口气,在纸上写下我的名字,林未。一笔一划,像是告别,也像是解脱。
签完字,客厅里陷入了死寂,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。我们像两个陌生人,被困在这个曾经叫做“家”的空间里。
“我去看看阳阳。”我站起身,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。
【第一章】
阳阳的房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暖黄色的光。
我推开门,他正趴在书桌上画画,画纸上是一片蓝色的海洋,海里有三条小鱼,一条大的,一条中等的,还有一条最小的。它们挨得很近,吐着一串串泡泡。
“阳阳,该睡了。”我走过去,摸了摸他的头。
他抬起头,眼睛亮晶晶的:“妈妈,你看我画的,这是爸爸,这是你,这是我。”他指着那三条鱼。
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发不出声音。孩子的世界,总是这么简单而美好。他不知道,他的爸爸妈妈,这两条看似亲密的鱼,明天就要游向各自的海域了。
“画得真好。”我蹲下来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,“但是明天还要上学,我们早点睡好不好?”
“妈妈,这个周末,我们还去科技馆吗?”他仰着小脸,满眼期待地问我。
上个周末,陈锋临时加班,去科技馆的计划泡汤了。我当时答应他,这个周末一定补上。一个星期前许下的诺言,如今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。
我的心一瞬间揪紧,眼睛有点酸。我该怎么告诉他?告诉他爸爸妈妈分开了,以后不能再一起带他去科技馆,不能再一起陪他画画,不能再一起给他讲睡前故事了。
“阳阳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那些准备好的,温和的,科学的措辞,在儿子清澈的眼神面前,都变得苍白而残忍。
“妈妈你怎么了?眼睛红红的。”他伸出小手,想摸我的脸。
我赶紧转过身,假装整理他的书包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“没什么,妈妈眼睛里进沙子了。这个周末……爸爸可能要出差,等爸爸回来了,我们再去,好不好?”
这是我第一次对儿子撒谎,一个如此笨拙的谎言。
“又出差啊……”他小声嘀咕着,声音里满是失望,“爸爸最近好忙啊。”
“是啊,爸爸工作很辛苦。”我不敢回头看他。
“那好吧。”他懂事地点点头,“妈妈,你今晚能陪我睡吗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我求之不得。我害怕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荡荡的主卧,更害怕面对陈锋。
我帮阳阳洗漱完,陪他躺在小床上。他很快就睡着了,呼吸均匀,小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emen的失落。我借着床头小夜灯昏暗的光,看着他的睡颜,眼泪终于忍不住,一滴一滴地落在枕头上,无声无息。
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,直到房门被轻轻推开。
陈锋站在门口,身影被走廊的光拉得很长。他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阳阳,又看了看我,眼神复杂。
他没有进来,只是站在那里,用极低的声音说:“出来一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我轻轻地爬下床,给阳阳掖好被子,跟着他走到客厅。
雨还在下,比刚才更大了。
【第二章】
客厅没有开主灯,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,光线昏黄。
陈锋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,“咔”地一声打开,仰头灌了一大口。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喉结滑下,喉结上下滚动着,透着一股压抑的烦躁。
他从不轻易喝酒,除非心里有事。
“阳阳睡了?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
“你跟他说我们……”
“没有。”我打断他,“我没说。”
他沉默了,又喝了一口酒。半晌,他才开口,声音沙哑:“林未,我们……是不是太冲动了?”
这句话像一颗石子,投进我死水般的心湖,激起了一圈圈涟漪。我看着他,他没有看我,只是盯着手里的啤酒罐,仿佛那里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。
冲动吗?
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。
想起我们为了给孩子报哪个兴趣班而争吵,他说我焦虑,我说他不负责。
想起他生日那天,我精心准备了一桌子菜,等他到深夜十一点,他回来时一身酒气,只说了一句“跟客户吃饭,忘了”。
想起我妈生病住院,我一个人在医院跑上跑下,打电话给他,他总是在开会,在忙,在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。
想起我们上一次好好说话,是什么时候?好像是一个月前,也好像是一年前。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像是合租的室友,除了关于孩子和账单,再无其他交流。
最让我绝望的,是上个月我的生日。
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,去做了头发,买了新裙子,订了他最喜欢的餐厅。我想,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修复关系的机会。我给他发信息:“晚上七点,老地方,不见不散。”
他回了一个“好”。
我从六点半等到八点半,餐厅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,我点的菜凉了又热,他始终没有出现。电话不接,信息不回。
八点半,我终于放弃了。我一个人,默默地吃完了那顿生日晚餐,味道和嚼蜡没什么区别。
回到家,家里一片漆黑。我以为他还在公司,可当我推开书房的门,却发现他戴着耳机,对着电脑屏幕,正和他的游戏队友们喊得热火朝天。
“推塔推塔!中路集合一波!”
他玩得很投入,甚至没有察觉到我进来了。
那一刻,我所有的委屈、愤怒、失望,都化为了一片彻骨的寒冷。原来,他不是忙到忘了,他只是单纯地,不想记得。他有时间打游戏,却没有时间陪我吃一顿饭。
我没有吵,也没有闹,只是悄悄地关上门,回到卧室,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,一夜未眠。
也就是在那一夜,我决定了,离婚。
婚姻的坟墓不是没有爱,而是只剩下责任和漠视。当一个人的喜怒哀乐,在另一个人那里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时,这段关系就已经死了。
“不冲动。”我看着陈锋,一字一句地说,“陈锋,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他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得微微变形。他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血丝,那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,有痛苦,有疲惫,还有一丝……不甘。
“就因为我生日那天忘了去吃饭?”他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,“就为这点事?”
“是,也不是。”我平静地看着他,“那顿饭不重要,重要的是,它让我看清了,在你心里,我早就不重要了。”
“我没有!”他突然提高了音量,又立刻压了下去,警惕地看了一眼阳阳的房间,“我那天……我那天是有原因的。”
“什么原因?”
他张了张嘴,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头,喃喃道:“……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又是这句话。
说了你也不懂。
这五个字,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,横在我们中间,彻底隔绝了所有沟通的可能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彻底冷了下去。
【第三章】
那一晚,我们分房睡了。我睡在阳阳房间的折叠床上,他睡在主卧。一墙之隔,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。
我一夜无眠,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我们这十年的婚姻。从大学校园里的纯粹爱恋,到步入社会后的相互扶持,再到被柴米油盐磨平了所有棱角和激情。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?
我想不明白。
第二天早上,我被客厅的响动吵醒。我走出去,看到陈锋正站在阳台上,背对着我,在打电话。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索。
“爸,您别说了……是我不好……跟她没关系……我们已经决定了……嗯,我知道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。
挂了电话,他转过身,看到我,愣了一下。
“我爸打来的,”他解释道,脸上带着一丝苦笑,“他骂了我一顿。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沉默。
“我妈也给我打电话了。”我说,“她让我别冲动,说你本质不坏,就是有点粗心。”
我们相视无言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诞的悲哀。全世界都觉得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,只有我们自己知道,那根维系着婚姻的弦,早就断了。
为了打破尴尬,我提议:“把那些旧东西分一下吧,照片,还有一些纪念品。”
他点点头。
我们从储藏室里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,里面是我们这十年来的所有回忆。
第一张是我们的大学毕业照,我们穿着学士服,笑得一脸灿烂。照片上的我,依偎在他怀里,满眼都是他。照片上的他,看着镜头,意气风发。
“那时候你真瘦。”他说。
“你头发还挺多。”我回敬了一句。
我们都笑了,是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。
我们一张一张地翻着,蜜月旅行的照片,第一套房子的装修照,阳阳的百日照……每一张照片背后,都是一个回不去的昨天。
翻到一半,一张小小的卡片掉了出来。
那是一张电影票的票根,已经泛黄了,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,但还能看清——《前任3》。
我记得那一天,是情人节。我买好了票,想给他一个惊喜。结果他公司临时开会,等他赶到电影院,电影已经开场半个多小时了。我们站在门口,他一脸歉意,我说没关系。最后我们没进去,在旁边的甜品店坐了一会儿。
“对不起啊,”他当时内疚地说,“下次,下次我一定提前安排好。”
我笑着说:“没事,只要跟你在一起,看不看电影都一样。”
现在想来,我们之间,到底有多少个“下次一定”没有兑现?
陈锋也看到了那张票根,他伸出手,想去拿,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。
“这张……”他声音有些干涩,“还留着呢?”
“嗯。”
气氛再次变得沉重。那些曾经的甜蜜,如今都变成了锋利的碎片,扎得人心生疼。
就在这时,陈锋的手机响了。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立刻站起身走到一边去接。
“喂,张总……对,是我……什么?项目出问题了?怎么会这样!我不是让李经理盯着吗……好,我明白了,我马上过去!”
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,挂了电话,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,一边走一边对我说:“公司有急事,我必须去一趟。家里的事先放一放,等我回来再说!”
“今天……”我下意识地想提醒他,今天我们约了去民政局。
他已经冲到了门口,回过头,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天大的事也没这个重要!林未,等我回来!”
说完,门“砰”的一声被关上了。
我愣在原地,看着一地的照片和回忆,突然觉得有些可笑。
十年了,他还是这样。工作永远是第一位,永远有处理不完的紧急情况。而我,和我们的家,永远是那个可以被“放一放”的选项。
我慢慢地蹲下身,把那张《前任3》的票根捡起来,小心地放回箱子里。然后,我拿出手机,给我的律师发了一条信息。
【第四章】
(第三人称视角)
陈锋开着车,在暴雨中疾驰。雨刮器开到了最大档,依旧看不清前方的路,就像他此刻的心情。
手机在副驾上疯狂震动,是公司项目组的群,几十条未读信息,每一个感叹号都像一记重锤,砸在他的神经上。他负责了半年的项目,在即将上线的最后关头,出了致命的BUG。如果今天解决不了,公司将面临巨额的违约赔偿,而他作为项目负责人,难辞其咎。
他烦躁地捶了一下方向盘。
为什么偏偏是今天?
他脑子里一团乱麻,一边是焦头烂额的工作,一边是林未那张平静到冷漠的脸。
“林未,等我回来!”
他出门前吼出的那句话,现在想来,充满了无力的苍白。等他回来?回来做什么?在离婚协议上补上一个日期,然后去民政局换两个本子吗?
他想起林未说:“在你心里,我早就不重要了。”
他想反驳,却无从开口。
他怎么会不记得她的生日?那天早上,他特意在日历上画了圈。他甚至提前订好了她念叨了很久的那家法式餐厅,准备给她一个惊喜。
可是,那天下午,他接到了一个从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。他最好的兄弟,也是他公司的技术合伙人,在电话里崩溃大哭,说他投资失败,血本无归,准备从金门大桥上跳下去。
陈锋当时魂都吓飞了。他花了整整四个小时,用尽了所有的口舌和办法,劝说、怒骂、回忆过往,才终于让电话那头的人冷静下来,答应他不会做傻事。
挂了电话,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,瘫在椅子上,半天没缓过神。等他想起和林未的约会时,已经快九点了。
他想给她打电话解释,可拿起手机,却又放下了。他该怎么说?说他为了劝一个想自杀的朋友,而错过了她的生日?林未那么敏感,一定会胡思乱想。他不想让她跟着担心。
于是他选择了沉默。他以为,这只是无数个被工作耽误的纪念日中的一个,她会像以前一样,生几天闷气,然后就过去了。
他没想到,这成了压垮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回到家,看到一片漆黑,心里咯噔一下。他知道她生气了。他不敢去卧室面对她,就躲进书房,打开了电脑。他没有打游戏,只是戴上耳机,点开了一个文件夹,里面全都是他和林未的照片,从大学到现在,上千张。
他就那么一张一张地看,从他们青涩的模样,看到如今疲惫的容颜。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,直到林未推开门。
他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切掉了照片页面,点开了游戏界面。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。他是一个男人,是一家之主,他习惯了把所有的压力和脆弱都自己扛。
他以为这是坚强,是担当。
他却忘了,婚姻是两个人并肩前行,而不是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,另一个人在后面望眼欲穿。
车子在公司楼下停稳,他解开安全带,拿起手机。他看到了林未十几分钟前发来的一条信息。
信息很短,只有几个字。
“陈锋,不用等你了,我已经让律师去处理了。”
那一瞬间,窗外的暴雨,好像全都灌进了他的心里。
【第五章】
我没有去民政局。
陈锋走后,我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。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一地狼藉的照片,像是一场盛大告别的残骸。
我给律师打完电话,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。有些事,一旦做出了决定,剩下的就只是执行。
下午,我接到了阳阳。
他一见到我,就兴奋地问:“妈妈,爸爸出差回来了吗?我们什么时候去科技馆?”
我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睛,那个谎言再也说不出口。
我把他带到楼下的公园,找了一个长椅坐下。深秋的公园,落叶满地,有些萧瑟。
“阳阳,”我拉着他的手,认真地看着他,“妈妈有件事要告诉你。你是一个小男子汉了,妈妈希望你能明白。”
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,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。
“爸爸和妈妈,以后不住在一起了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,“就像你的好朋友乐乐一样,他有爸爸的家,也有妈妈的家。以后,你也会有两个家。”
阳阳的眼睛瞬间红了,他咬着嘴唇,不说话。
“我们分开,不是因为你不乖,也不是因为爸爸妈妈不爱你了。”我抚摸着他的头发,“我们非常非常爱你。只是,爸爸和妈妈之间,出了一些问题,我们解决不了。分开对我们三个人来说,都是更好的选择。”
“是……因为我上次打碎了爷爷的花瓶吗?”他带着哭腔问。
“当然不是,傻孩子。”
“那是因为我考试没考好?”
“也不是。”
“那为什么!”他终于忍不住,大哭起来,“你们为什么要分开!我不要两个家,我只要一个家!我要爸爸妈妈都在!”
他的哭声像一把小锤子,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。我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,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。对不起,阳阳,妈妈对不起你。这是我这辈子,做过的最自私,也最无奈的决定。
我们母子俩在公园里哭了很久,直到天色渐暗。
回到家,陈锋还没有回来。
我给阳阳做了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,他却没什么胃口,扒拉了两口饭,就说困了,自己回房间睡了。
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,看着满桌的菜,突然就没了食欲。
晚上九点,陈锋回来了。
他看上去比早上更加疲惫,头发凌乱,衬衫也皱了,眼睛里全是红血丝。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。
他把文件袋放在我面前,说:“我签了。”
我打开,里面是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,还有一份……房产赠与协议。他把他名下的这套房子,无偿赠与给了阳阳,监护人是我。
我愣住了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我问。
“没什么意思,”他靠在沙发上,闭上眼睛,声音沙哑,“房子给你们,我搬出去住。公司那边给我安排了宿舍。”
“我不要。”我把文件推了回去,“财产分割按照协议上来,我不需要你的施舍。”
“这不是施舍。”他睁开眼,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,“林未,这是我欠你们的。这十年,我不是一个好丈夫,也不是一个好爸爸。我总以为,努力赚钱,给你们最好的生活,就是爱。我错了。”
他顿了顿,自嘲地笑了一下:“今天项目出了大问题,差点赔光我这几年所有的积蓄。我在公司焦头烂额的时候,突然就在想,如果我真的一无所有了,我还剩下什么?”
他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发现,我只剩下你们。可我,快要连你们也弄丢了。”
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,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。他终于说了,却是在我们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。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
【第六章】
那一晚,我们聊了很久。
没有争吵,没有指责,只是平静地诉说。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,在告别前,做最后一次交谈。
他说了他生日那天为什么失约,说了这几年他在工作上遇到的所有压力和困境,那些他从未对我提起过的,一个人默默扛下的重担。
他说:“我总觉得,男人就该报喜不报忧,把家撑起来。我怕你担心,怕你觉得我没用。”
我听着,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。
我也说了我的委屈和孤独。我说,我想要的不是多大的房子,多贵的包,我想要的,只是一个能在我累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,在我难过的时候听我说话,在我生日的时候陪我吃一顿饭的丈夫。
我说:“陈锋,你给我的,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。你筑起了一座华丽的城堡,却把我一个人关在了里面。”
我们聊到半夜,把这几年积攒在心里的所有误解和隔阂,都摊开在了这个深夜里。
聊到最后,我们都沉默了。
问题都说清了,误会也解开了,可是,然后呢?我们还能回去吗?
就像那个有了豁口的杯子,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,裂痕也永远都在。我们之间,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裂痕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突然说。
“别说对不起,”我说,“我们都没错,只是不合适了。”
他起身,走进厨房,过了一会儿,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出来,递给我。
是一杯蜂蜜水。
我的喉咙因为说了太多话,有些干哑。他还记得,我嗓子不舒服的时候,习惯喝一杯蜂蜜水。这个习惯,他记得,我却快忘了。
我接过杯子,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,一直暖到心里。我背过身去,不想让他看到我通红的眼睛。
“早点睡吧。”他说,“明天……还要早起。”
明天,一个没有法律意义,却在我们心里,真正要办手续的日子。
他回了主卧,我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。
这一夜,我睡得格外安稳。
【第七章】
第二天,是个大晴天。
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我醒来时,陈锋已经做好了早餐。三明治,煎蛋,热牛奶,三份,摆得整整齐齐。
阳阳也起床了,他坐在餐桌前,看看我,又看看陈锋,小声问:“爸爸,你今天……还去上班吗?”
陈锋走过去,蹲下来,平视着阳阳,说:“爸爸今天不去上班。爸爸和妈妈,带你去一个地方,好不好?”
“去哪里?”
“去科技馆。”
阳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我愣住了,看着陈锋。
他对我笑了笑,那笑容里,没有了昨天的疲惫和沉重,多了一丝释然。
我们没有去民政局。
我们一家三口,去了科技馆。
我们陪着阳阳看了恐龙化石,体验了模拟太空舱,在物理实验室里做了有趣的实验。阳阳开心得像一只小鸟,拉着我的手,又拉着陈锋的手,笑声传遍了整个场馆。
陈锋一直很有耐心地陪着他,给他讲解每一个展品的原理,把他举过头顶,让他能看得更清楚。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,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,那个在大学图书馆里,给我讲高数的少年。
中午,我们在科技馆旁边的快餐店吃饭。阳阳一手拿着汉堡,一手拿着可乐,吃得满嘴都是酱。
“爸爸,妈妈,”他含糊不清地说,“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。”
我和陈锋对视了一眼,都在对方的眼睛里,看到了一丝苦涩的笑意。
从科技馆出来,已经是下午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走到一个十字路口,红灯亮了。
陈锋突然停下脚步,看着我,认真地说:“林未,我们再试一次,好不好?”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
我看着他,看着他眼睛里的恳切和紧张。我又看了看身边的阳阳,他正仰着头,一脸期盼地看着我们。
绿灯亮了。
我拉起阳阳的手,对陈锋说:“走吧,回家了。”
我没有说好,也没有说不好。
我知道,打破一个杯子很容易,但要修复它,需要很长的时间和耐心,而且永远不可能完好如初。我们的婚姻也是。
但是,看着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脸,看着他们眼中如出一辙的光,我突然觉得,或许,我们可以不追求完好如初。
或许,我们可以试着,去接纳那些裂痕,然后用未来的时间,一点一点,把它们打磨成我们生命里,独一无二的纹路。
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但这一刻,我想跟他们一起回家。
(完)
《每一双手都值得捧起书本》(小说)
废品收购站里弥漫着铁锈和腐朽纸张的气味。十五岁的张小草蹲在成堆的破烂前,那双本该执笔写字的手,正麻利地分拣着废塑料和金属。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垢,额角的汗珠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痕。
“小草!快来看!”父亲突然在废纸堆那边喊她,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激动。
小草踩着散落一地的旧书本跑过去,看见父亲手里捧着一个铁盒子,盒盖上锈迹斑斑。
“压在废纸最底下,差点进了打浆机。”父亲擦掉盒盖上的灰尘,轻轻打开。
盒子里没有金银财宝,只有一本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书。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,上面印着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六个烫金字。书页虽然泛黄,却保存得异常完好。
“是词典啊。”小草的声音里有一丝失望,但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在裤子上擦了擦,才小心地接过那本书。
翻开第一页,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:“给爱女晓芸,愿文字带你抵达脚步无法到达的地方。1987年春。”
那一刻,不知为何,小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。她把词典紧紧抱在怀里,仿佛抱着的不是一本书,而是一个未知的世界。
“喜欢就留着吧,”父亲摸了摸她的头,“虽然比不上智能手机,但偶尔查个字也挺好。”
小草点点头,没告诉父亲她心里的震颤。那天晚上,在废品站角落的简易房里,她就着昏黄的灯光,一页页地翻看那本词典。油墨的香气混杂着陈旧纸张的特殊气味,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。
词典里夹着一枚已经干枯的枫叶书签,枫叶的叶脉如细密的蛛网。在字母M开头的页面上,有人用铅笔轻轻划出了一句话:“梦想不是天上的星星,而是你掌中的灯火。”
那晚,小草做了一个梦,梦见自己不是住在废品堆里,而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,手上没有黑垢,只有白色的粉笔灰。
第二天清晨,小草照例帮助父亲整理新收来的废品。当她拖拽一个沉重的麻袋时,词典从她的外套口袋里滑落,掉进了待处理的废纸堆里。等她发现时,那堆废纸已经被压缩打包,准备送往造纸厂打浆。
“爸!我的书在里面!”小草惊慌地指着那个半人高的纸包。
父亲皱眉看了看,“算了,就是一本书嘛。”
“可那是我的书!”小草的声音哽咽了。
父亲叹了口气,最终还是找来工具,拆开了那个已经压得结结实实的纸包。父子俩花了整整一个小时,才在成千上万的废纸中找到了那本词典。封面已经被压出一道折痕,但整体完好。
“谢谢爸。”小草把书紧紧抱在胸前。
父亲看着女儿,突然说:“既然这么喜欢,以后收到书,你先挑着看。”
从那以后,废品站成了小草的图书馆。她在那里找到了破损的《安徒生童话》、缺页的《三国演义》、甚至还有半本英文教材。她如饥似渴地读着每一本能够找到的书,不会的字就查那本词典,然后在旧作业本上练习写字。
有一天,她在一批旧书中发现了惊喜——整整一箱的中学课本,从初一到初三,完整无缺。书的主人在扉页上写着“李晓芸”,正是那本词典赠予人的女儿。
小草一夜没睡,她抚摸着那些课本,想象着那个叫李晓芸的女孩是怎样的人。她决定按照课本自学,遇到不懂的地方,就去问隔壁修车店的老陈。老陈高中毕业,是小草认识的最有学问的人。
自学之路艰难无比。有的概念她怎么也理解不了,有的数学题她算了又算还是错误。有时她会感到绝望,觉得自己注定一辈子待在废品站里。但每当这时,她就会翻开那本词典,看看那句划出来的话:“梦想不是天上的星星,而是你掌中的灯火。”
一年后的一个下午,废品站来了一位陌生的女士。她四十多岁,衣着朴素,神情焦虑。
“请问有没有收到一批旧课本?”她问小草的父亲,“我不小心把一批书当废品卖了,里面有我女儿的重要笔记。”
小草正巧抱着那箱课本走出来,女士一眼就认出了箱子。
“就是这些!”女士激动地说,“太好了!我女儿去年生病去世了,这些课本上有她所有的笔记...”
小草愣住了,紧紧抱住箱子,“对不起,这些书对我也很重要。我在靠它们自学。”
女士打量着这个站在废品堆里的女孩,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,突然泪流满面。
“你叫什名字?”
“张小草。”
“你想上学吗,小草?”
泪水瞬间模糊了小草的视线,她用力点头。
在女士——杨老师的帮助下,小草参加了中学入学考试。虽然分数不高,但她被特许录取了。离开废品站去学校的那天,父亲把那本词典仔细包好,塞进她的行李。
“好好读,闺女。”父亲粗糙的手抹了把脸,“爸爸以前总觉得,我们这种人的手,只配扒拉废品。现在知道了,每一双手都值得捧起书本。”
学校里,小草比任何同学都努力。她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读书,晚上则复习到深夜。三年后,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。又过了三年,她考入了师范大学。
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废品站的那天,整个废品站的工友都来庆祝。小草的父亲把通知书复印了无数份,逢人就发。
“这是我闺女!”他骄傲地向每个顾客宣布,“大学生!”
如今,张小草已经成为一名语文教师。她发起了“流动图书馆”项目,收集旧书送往偏远地区和农民工子弟学校。每本书的扉页上,她都要求捐赠者写下一句鼓励的话。
“你永远不知道,哪本书会点亮一个人的人生。”她对学生们说。
在她的办公室墙上,挂着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《现代汉语词典》,装在玻璃框里。旁边是杨老师女儿李晓芸的照片,一个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女孩,笑容清澈如泉。
下课铃响了,小草看着学生们涌出教室。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每个年轻人充满希望的脸上。
她轻轻打开玻璃框,取出那本词典,翻到M开头的页面,手指抚过那句被划出来的话:
“梦想不是天上的星星,而是你掌中的灯火。”
亲爱的读者,你是否也有一本改变你人生的书?你的双手,又曾捧起过怎样的梦想?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,每一份经历都值得被听见,每一双手都值得捧起书本。
引狼入室(短篇情感小说)
【引狼入室】
引子
我家的酱油,只用一个牌子。
老周总说我矫情,一瓶十几块的酱油,能吃出什么花来。他不懂,那是我妈用了三十年的牌子,瓶口的设计几十年没变过,倒出来的时候,总有一滴会挂在瓶嘴,慢悠悠地,将落未落。那是我嗅觉里,关于“家”最具体的一个意象。
表妹小雅来的时候,我正在炖一锅莲藕排骨汤。汤在紫砂锅里咕嘟着,白色的热气混着肉香,把小小的厨房熏得温暖而潮湿。门铃响了,我擦着手去开门,门外站着的小雅,像一棵被秋风打蔫了的小草。
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连衣裙,帆布包的带子在肩上勒出一道深痕,眼睛红红的,像只兔子。“姐……”她一开口,声音就哽咽了,剩下的话全堵在喉咙里。
我心里一酸,赶紧把她拉进来。“怎么了这是?先进来再说。”
老周从书房探出头,看见小雅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但很快就舒展开,换上客气的笑:“小雅来了啊。”
七岁的女儿瑶瑶从房间里跑出来,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阿姨。
小雅局促地站在玄关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“姐,姐夫,我……我跟家里吵架了,实在没地方去……我就想来投奔你几天。”她说着,眼泪就掉了下来,一颗一颗,砸在她那双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帆布鞋上。
我叹了口气,想起小时候在乡下,她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,怯生生地喊“静姐姐”。那年夏天我掉进河里,是瘦小的小雅一边哭一边尖叫着去喊大人,救了我一命。这份恩情,我记了一辈子。
“傻丫头,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。”我拿了拖鞋给她,“这就是你家,想住多久住多久。”
我没看到,身后老周的眼神沉了沉,他什么也没说,转身回了书房。
瑶瑶却不怕生,走过去拉住小雅的手,仰着脸问:“阿姨,你为什么哭呀?”
小雅蹲下身,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阿姨眼睛里进了沙子。”她说完,发出一声小小的、神经质的轻笑。
就是这声笑,像一根微不可查的针,轻轻扎了我一下。
那天晚上的排骨汤,味道似乎淡了些。我给小雅收拾出了客房,铺上新买的床单被套,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好闻。她抱着被子,眼圈又红了:“姐,你真好。”
我拍拍她的背:“快睡吧,都过去了。”
关上门,客厅里一片安静。老周坐在沙发上,没看电视,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茶几,那是他有心事时的标志性小动作。
“你这个表妹……我记得不太熟。”他终于开口。
“小时候玩得好。”我说,“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容易,咱们能帮就帮一把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多说,起身去洗漱。水龙头哗哗地响,我却莫名觉得那声音有些烦躁。
房子里多了一个人,空气似乎都变得黏稠起来。我不知道,我亲手迎进门的,不是一只迷途的羔羊,而是一匹来自故乡的,披着羊皮的狼。那扇我为她敞开的家门,在未来的日子里,将变成一个漩涡的中心,把我们一家人,一点点地,拖进深渊。
第一章
起初的日子,是带着一层柔光的。
小雅像一只乖巧的猫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。她起得比我早,会把稀饭熬得软糯,配上几碟爽口的小菜。我下班回家,她已经拖好了地,家里亮得能照出人影。她甚至会记得老周胃不好,把绿茶换成了养胃的红茶。
老周对她的态度也渐渐软化了。有一次他加班到深夜,回来时小雅还给他留着一碗温热的汤面,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。老周吃着面,抬头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像是在说:看来是我多心了。
我心里有些得意,像个打赢了仗的将军。看,我的善良没有错付。
瑶瑶更是喜欢她。小雅会用彩色的卡纸给她折各种各样的小动物,会陪她看动画片,用夸张的语气分饰所有角色,逗得瑶瑶咯咯直笑。瑶瑶的家庭手工作业,以前都是我和老周的难题,现在小雅三下五除二就能做出一个精巧的模型,让瑶瑶在幼儿园里出尽了风头。
瑶瑶开始“小雅阿姨”长,“小雅阿姨”短,甚至有天晚上睡前,她抱着我的脖子说:“妈妈,我好喜欢小雅阿姨,让她一直住在我们家好不好?”
我笑着刮她的鼻子:“好啊。”
那段时间,家里总是充满了笑声。我甚至觉得,小雅的到来,像一剂催化剂,让原本平淡如水的生活,变得活色生香起来。
但,有些东西,是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,悄悄变质的。
第一个不和谐的音符,是我那支用了三年的口红。
那天早上我急着出门开会,化完妆发现常用的那支豆沙色口红不见了。我翻遍了化妆包和梳妆台,都没有。我记得很清楚,前一天晚上还用过。
“小雅,看见我那支方管的口红了吗?”我扬声问。
小雅正在阳台晾衣服,闻声跑过来,脸上带着一丝慌乱:“口红?没……没看见啊,姐。”她说完,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。
我当时急着走,没多想,随便换了支别的颜色就出门了。
晚上回家,我在玄关换鞋,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,不是我的,也不是老周的。很熟悉,想不起来是哪一款。
晚饭时,小雅换了件新买的衬衫,领口开得有点低,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。她今天似乎化了淡妆,嘴唇是那种很温柔的豆沙色。
我的心,咯噔一下。
“小雅,你这口红颜色挺好看的。”我夹了一筷子菜,状似不经意地问。
她正给瑶瑶剔鱼刺,闻言手一顿,那根小小的刺差点扎到她手指。她抬起头,又是那种神经质的轻笑:“是吗?网上随便买的,几十块钱,姐你要是喜欢,我把链接发你。”
“好啊。”我微笑着说。
那天晚上,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老周问我怎么了,我说没事,工作有点累。他不知道,我脑子里盘旋的,是小雅抿嘴的动作,是那熟悉的豆沙色,还有那一声不自然的轻笑。
一支口红而已,或许是我多心了。她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,用一下怎么了?可为什么不承认?
第二天,我在她房间的垃圾桶里,看到了一个空掉的香水小样瓶子。那是我上个月买护肤品时送的赠品,香奈儿的邂逅,我一直没舍得用。
原来那晚的香水味,是它。
我站在她房门口,像个被冻僵的人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。我突然觉得,这个我一手布置的、充满阳光味道的房间,开始变得陌生而阴冷。
那是一种细微的、被侵犯的感觉。她动的不是一支口红,一个香水小样,而是我们之间那条叫做“界限”的线。她正在用她的方式,一点点地,试探着,模糊着这条线。
我没有声张。我觉得,为这点小事撕破脸,显得我太小气。毕竟,她为这个家也付出了很多。
我只是默默地,把我的化妆品和贵重一点的东西,都收进了带锁的抽屉里。
我以为,这是保护,却不知道,这只是退让的开始。而退让,换不来和平,只会让对方的胃口,越来越大。
第二章
生活的裂痕,一旦出现,只会越撕越大。
自从“口红事件”后,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小雅。我发现,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怯生生微笑的女孩了。
饭桌上,她会很自然地打断我和老周的对话。“姐夫,你们公司那个项目,我觉得吧,A方案虽然稳妥,但是B方案更有前瞻性。”她拿着筷子,指点江山,说得头头是道。
老周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跟她讨论几句,后来发现她说的都是些从网上看来的、一知半解的皮毛,便只是笑笑,不再接话。
可小雅似乎没看出来,反而更起劲了。
“姐,你这件衣服颜色太暗了,显老。你应该多穿穿亮色,像我今天这件鹅黄色就不错。”她会捏着我的衣角,眉头微蹙,像个专业的形象顾问。
“瑶瑶,别听你妈的,小孩子就该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子,青菜有什么营养。”她会把瑶e瑶碗里的西兰花夹走,换上一块油腻的红烧肉。
我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窒息。这个家,好像不知不觉间,多了一个女主人。而我,倒像个寄人篱下的客人。
我和老周之间,也开始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。
起因是老周的一个客户送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,维也纳交响乐团的,很难得。老周特意提前下班,想给我一个惊喜。
我正准备换衣服,小雅从房间出来,看到老周手里的票,眼睛一亮:“哇,维也纳!姐夫,你们要去听音乐会吗?我从小就梦想能去金色大厅听一次现场……”她说着,语气里满是向往和失落,眼神黯淡下去,像颗被蒙了尘的星星。
我心里一软,话到嘴边就变了:“要不……让小雅跟老周去吧?我其实对交响乐不太感冒,去了也是打瞌睡。”
老周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。他没看小雅,只是盯着我:“林静,你知道这张票多难买吗?”
“我知道,所以才不能浪费啊。小雅喜欢,就让她去嘛。”我还在努力地打圆场。
“我问的是,你想不想去?”老周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。
我愣住了。
小e雅见气氛不对,赶紧摆手:“不不不,姐夫,姐姐,你们去,你们去!我就是随便说说,我晚上还要陪瑶瑶呢。”她说完,又发出那种招牌式的、干巴巴的轻笑,转身进了房间。
那晚,我和老周谁也没去成。两张昂贵的票,静静地躺在茶几上,像两只嘲讽的眼睛。
卧室里,老周第一次对我发了火。“林静,你到底还要当烂好人到什么时候?这是我们的家,不是慈善收容所!你有没有感觉,这个家快不姓周了,要姓‘雅’了!”
“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雅?她一个女孩子,在这里无亲无故,我不对她好点,谁对她好?”我的委屈也上来了,“你就是从一开始就对她有偏见!”
“我有偏见?你梳妆台上的那瓶神仙水,是不是快空瓶了?你上个月刚买的!你那个从来不离手的保温杯,现在天天在谁手上?你女儿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小雅阿姨说,你这个当妈的说过什么,她还记得吗?”
老周一连串的发问,像一把把尖刀,扎得我哑口无言。
原来,他什么都看到了。那些我选择忽略和粉饰的细节,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。
那晚,我们背对背躺着,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汉界。我第一次觉得,我和老周之间,竟然如此遥远。
第二天早上,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,客厅里空无一人。餐桌上,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,旁边压着一张纸条,是老周的字迹:【我错了,不该对你发火。但我的担忧是真的。】
我捏着那张纸条,眼睛有点酸。
小雅从房间出来,看到我手里的纸条,探过头来看了一眼,然后笑着说:“姐,你看姐夫多疼你。男人嘛,有时候就是嘴硬心软。昨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,都怪我,不该多嘴的。”
她说着,就去厨房忙活,背影看起来无比贤惠。
可我看着她,心里却涌起一股寒意。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吵架的内容的?我们卧室的隔音效果很好,除非……她昨天一直贴在门上听?
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。
我开始怀疑,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挑拨,那些恰到好处的示弱,真的是无心之举吗?
我看着窗外,天阴沉沉的,像一块脏掉的抹布。一场风暴,似乎就要来了。我拉紧了衣领,却依然觉得冷,那种冷,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。
第三章
压垮骆驼的,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,而是之前的每一根。
真正的爆发,来自我妈的一个电话。
那天是周六,我难得休息,正窝在沙发里看书。我妈打来视频电话,瑶瑶一看见外婆,就兴奋地扑到镜头前。
“外婆外婆,我跟你说个秘密!”瑶瑶神秘兮兮地说。
“什么秘密呀,我的乖外孙女。”我妈在视频那头笑得一脸慈祥。
“前几天,妈妈打碎了你最喜欢的那个青花瓷瓶,她怕你骂她,就没告诉你!”瑶瑶的声音清脆响亮。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那个青花瓷瓶,是我妈的嫁妆,宝贝得不得了。前段时间她说家里装修,暂时放我这儿。上周,我发现瓶口磕掉了一小块,当时家里只有我和小雅在,我问她,她摇头说不知道。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的,还内疚了好几天,正想着怎么跟我妈开口。
我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:“林静!你怎么回事?那么贵重的东西,你怎么这么不小心!碎了为什么不告诉我?你是不是觉得妈老了,好糊弄了?”
我百口莫辩,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:“妈,不是……我……”
“外婆你别生气,”瑶瑶还在那头“仗义执言”,“小雅阿姨说了,做人要诚实,不能撒谎。妈妈不说是她不对。”
我的血,瞬间凉了半截。
我挂了电话,回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小雅。她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,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无辜:“姐,你别怪瑶瑶,小孩子口无遮拦。我只是教她要诚实,没想到她……”
“是你教她的?”我死死地盯着她,声音在发抖。
“是啊,”她点点头,一脸坦然,“我跟她说,做错了事就要勇敢承认,就像阿姨不小心打碎了花瓶,虽然害怕,但也不能骗人。我只是想给她树立个好榜样……”
“不小心打碎了花瓶?”我打断她,一步步向她走去,“所以,花瓶是你打碎的?”
小雅的脸色白了一下,但很快又镇定下来:“是啊,姐。我那天就想跟你说的,可看你那么忙,就忘了。对不起啊姐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不是故意的?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不是故意的,为什么不告诉我?你不是故意的,为什么要教我女儿来指责我?小雅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面对我的质问,她没有慌乱,反而眼圈一红,眼泪又涌了上来。“姐,你怎么能这么想我?我把你当亲姐姐,把这个家当成我自己的家。我只是想帮着教育瑶瑶,我怕她学坏……我没想到会让你误会……”
她哭得梨花带雨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就在这时,老周回来了。他一进门,就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。
小雅像看到了救星,哭着跑到老周身边:“姐夫,你快劝劝姐姐,我真的不是故C意的。我只是想让瑶瑶做个诚实的孩子,姐姐她……她误会我了。”
老周看了看哭泣的小雅,又看了看气得发抖的我,眉头紧锁。
我看着这一幕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我的丈夫,我的表妹,在我的家里,上演着一出让我像个外人的戏码。
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。也是在乡下,邻居家的鸡丢了一只,所有人都说没看见。只有小雅,怯生生地拉着我的衣角,指着村头那个小混混说:“静姐姐,我看到他抓走了鸡。”结果那个小混混被他爸打了一顿,回头就把我推倒在泥地里,我的新裙子摔破了。后来我才知道,鸡是小雅偷了,烤着吃了,因为嘴馋。她只是找了个替罪羊。
那时的她,也是这样,躲在大人身后,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。
原来,这么多年,她一点都没变。而我,竟然忘了。
“你走。”我指着门口,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两个字。
小e雅愣住了,哭声也停了。
老周也愣住了:“林静,你冷静点。”
“我很冷静。”我看着小雅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让你,离开我家。现在,马上。”
小雅的脸刷地一下白了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然后转向老周,眼神里充满了求助。
老周叹了口气,对我说:“有什么事,不能好好说吗?非要闹成这样?”
我的心,彻底沉了下去。
到了这个时候,我的丈夫,还在说“有什么事好好说”。他看到的,是一个情绪失控的妻子,和一个受了委"屈的表妹。他没有看到那背后的算计和毒汁。
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,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。我忽然觉得很累,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全身。
我没有再说话,转身走回房间,关上门,反锁。
我靠在门上,听着外面小雅压抑的哭声,和老周低声的安抚。我忽然笑了,笑着笑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引狼入室。原来,我才是那个最愚蠢的农夫。我把一条毒蛇捂在怀里,还天真地以为,能用温暖感化它。
第四章
那扇门,隔开了一个家,也隔开了两颗心。
我在房间里待了多久,自己也不清楚。窗外的天色从阴沉的灰,变成了浓稠的黑。我没有开灯,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。
肚子饿得咕咕叫,但我不想出去。我害怕看到那个家,那个已经被小雅鸠占鹊巢的家。
门外传来瑶瑶的哭声。“妈妈,开门,我要妈妈……”她的小手拍打着门板,每一下,都像敲在我的心上。
我捂住耳朵,把头埋进膝盖里。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。是该告诉她,她最喜欢的小雅阿姨是个坏人吗?还是该告诉她,她的爸爸妈妈正在因为这个阿姨而决裂?
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安静了下来。
我听到老周在门口低声说:“林静,开门吧。我让小雅先回房了。我们谈谈。”
我没动。
他又说:“我给你煮了碗面,就放在门口,你趁热吃。别跟自己过不去。”
脚步声远了。
我慢慢地挪到门口,打开一条缝。门口的地板上,放着一个托盘,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,旁边还有一小碟我最爱吃的酸豆角。蒸腾的热气,模糊了我的视线。
这就是老周。我们吵得再凶,他还是会记得我没吃饭。这种呼吸感般的张弛,拉扯着我,让我不至于在愤怒中溺亡。
我把面端了进来,一口一口,连着汤都喝完了。胃里暖了,心里却依旧是冰冷的。
那天晚上,我们分房睡了。这是我们结婚十年来,第一次。
第二天是周日,我醒得很早。走出房间,客厅里空荡荡的。小雅和瑶瑶都不在。餐桌上,留着一张纸条,是小雅的字迹,写给我的。
【姐:对不起,都是我的错。我不该来打扰你们的生活。我已经想清楚了,我今天就搬走。我带瑶瑶去楼下公园玩了,不想打扰你睡觉。请你和姐夫,一定要好好的。】
信的末尾,还有几滴晕开的墨迹,像是泪痕。
如果是在昨天之前,我看到这封信,一定会心软,会内疚,会跑下楼去把她追回来。
但现在,我只觉得一阵反胃。
她又来了。以退为进,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委曲求全、顾全大局的形象。她带走瑶瑶,是在向我示威,也是在绑架老周的同情心。她算准了,我不可能真的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走。
我把信纸揉成一团,扔进垃圾桶。
老周从他的房间出来,看到我,表情有些复杂。“她……要走?”
“你希望她走,还是希望她留?”我冷冷地问。
老周被我问住了,他叹了口气,走过来,想拉我的手。我躲开了。
“林静,别这样。”他疲惫地说,“我知道你委屈。但小雅她……毕竟是你亲戚,又是孤身一人。我们把她赶出去,她能去哪?传回老家,别人会怎么说我们?”
“别人?”我笑了,“我为了‘别人’怎么说,就要毁了我的家吗?周建国,你到现在还觉得,只是我‘委屈’这么简单吗?”
“那你想怎么样?难道真的一刀两断,老死不相往来?”
“对!”我斩钉截铁地说。
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,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。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是医院打来的。
“请问是瑶瑶的家长吗?孩子从滑梯上摔下来,额头磕破了,现在在急诊室,你们赶紧过来一趟!”
我的世界,在那一刻,天旋地转。
我和老周疯了一样冲向医院。在出租车上,我俩一句话都没说,但我的手,却被他紧紧握住。他的手心,全是汗。
医院走廊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,混杂着人们焦急的脚步声,让我阵阵作呕。我们跑到急诊室,看到瑶瑶的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,小雅在一旁哭得快要断气。
“姐,姐夫,对不起,都是我不好,我没看好瑶瑶……”她一看到我们,就跪了下来。
我脑子里一片空白,冲过去抱住瑶瑶:“宝宝,怎么样?疼不疼?”
瑶瑶看到我,哇地一声大哭起来:“妈妈,疼……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医生说,还好只是皮外伤,缝了三针,没有伤到骨头,但可能会留疤。
我抱着女儿,看着她额头上那块刺眼的纱布,心像被刀割一样。
老周把小雅从地上扶起来,声音里压着怒火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“我……我接了个电话,就一转眼的工夫,瑶瑶她就从最高的那个滑梯上滑下来了……”小雅泣不成声,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我看着她,看着她那张写满“自责”和“恐惧”的脸。
我突然觉得,很可笑。
一场意外,让她所有的“过错”都被掩盖了。现在,谁还能指责她?谁还能赶她走?她成了“差点酿成大祸”的愧疚者,而我们,如果再追究,就成了冷血无情的恶人。
我抱着瑶瑶,对老周说:“我们回家。”
我没有再看小雅一眼。
我知道,这场仗,我输了。输得一败涂地。
第五章
瑶瑶的伤,像一道符咒,镇住了家里所有的硝烟。
没有人再提让小雅走的事。她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,沉默寡言。她包揽了所有照顾瑶瑶的活儿,喂饭,换药,讲故事,几乎是寸步不离。她看我的眼神,总是充满了愧疚和闪躲。
老周的态度也彻底变了。他不再对小雅冷言冷语,有时甚至会温和地对她说一句“辛苦了”。在他看来,小雅虽然有错,但毕竟不是故意的,而且也受到了惩罚。再揪着不放,就显得我们太刻薄。
只有我知道,这一切都是假象。
家里的气氛,安静得可怕。我们三个人,像在演一出默剧。吃饭的时候,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瑶瑶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传声筒。
“妈妈,小雅阿姨说,她给我买了新的芭比娃娃。”
“爸爸,小雅阿姨问你,晚上要不要喝汤。”
我像个局外人,冷眼看着这一切。我不再争吵,也不再辩解。因为我知道,在这个家里,我已经没有“盟友”了。老周的理智,被所谓的“亲情”和“道义”绑架了。瑶瑶的心,早就被糖果和玩具收买了。
我开始失眠,大把大把地掉头发。镜子里的我,脸色蜡黄,眼窝深陷,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。
有天半夜,我渴醒了,去客厅倒水。经过小雅房间门口时,听到里面传来压得极低的声音。门没关严,留着一条缝。
鬼使神差地,我停住了脚步。
是小雅在打电话。她的声音,不再是白天的怯懦和愧疚,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带着一丝得意和不耐烦的语气。
“……行了行了,知道了。急什么?现在这俩人正闹别扭呢,那男的现在觉得亏欠我,那女的跟个斗败的公鸡一样,蹦跶不起来了……对,孩子就是我的护身符,只要孩子向着我,她就拿我没办法……”
“钱?催什么催!我跟你说,别看这家人穿得普普通通,那男的手表十几万,那女的柜子里全是名牌包。我上次‘不小心’看到他们房产证了,三本!三本啊!你让我现在走?我傻啊我?等我把那男的彻底拿下,把这女的扫地出门,到时候……呵呵……”
“什么?孩子?哎呀,一个小屁孩懂什么,磕破点皮,哭两天就好了。缝针的时候我都没敢看,那血……啧,算了算了,不说了。你那边先帮我拖着,就说我妈病重,让他们再宽限几天。等我这边事成了,少不了你的好处……”
后面的话,我听不清了。我的耳朵里,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。
我扶着墙,才没让自己倒下去。原来,瑶瑶的受伤,根本不是意外。是她为了留下来,为了博取同情,故意制造的“意外”。
她竟然,拿我女儿的安危做赌注!
那一刻,所有的愤怒、委屈、不甘,都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和一种可怕的平静。
我没有冲进去撕烂她的脸,也没有哭喊。我只是悄悄地,退回了房间,然后拿起了我的手机。
我打开了录音功能。
然后,我给远在老家的二姨,也就是小雅的妈妈,拨通了电话。我按了免提。
“二姨,我是林静。这么晚打扰您,不好意思。我就是想问问,您身体怎么样?我听小雅说,您病得很重?”
电话那头,二姨的声音中气十足:“我病重?哪个兔崽子胡说八道!我身体好着呢!前两天还在地里掰玉米呢!静丫头啊,是不是小雅又跟你说什么了?你可别信她!那丫头从小就谎话连篇,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,前两天还有人上门来要钱呢!我们都快被她气死了!她没在你那儿惹事吧?”
“没有,二姨。”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“她很好。您放心吧。”
挂了电话,我把那段包含了小雅通话和二姨通话的录音,存了下来,命名为“证据”。
做完这一切,天已经快亮了。
我看着窗外一点点泛起的鱼肚白,第一次,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强大。
哀莫大于心死。当一个人连心都死了,也就没什么能再伤害她了。
游戏,该结束了。但结束的方式,必须由我来定。
第六章
决战的日子,我选在了瑶瑶拆线那天。
那天早上,我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。我用了那支被小雅“借”走又悄悄还回来的豆沙色口红,颜色温柔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我换上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红色连衣裙,站在镜子前,那个憔ें悴枯萎的女人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眼神坚定、准备战斗的战士。
老周看到我,愣了一下:“你今天……”
“去给瑶瑶拆线,喜庆点。”我微笑着说。
小雅也看呆了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到了医院,拆完线,瑶瑶额头上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,像一只丑陋的蜈蚣。医生说,以后要勤涂祛疤膏,但完全不留痕迹是不可能了。
我抱着瑶瑶,亲了亲她的额头:“没关系,这是勇敢的勋章。”
瑶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回家的路上,车里的气氛很压抑。我一反常态地开口了:“老周,我们今晚开个家庭会议吧。有些事,必须说清楚了。”
老周看了我一眼,点点头。小雅则把头埋得低低的,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。
晚饭后,瑶瑶回房睡觉了。我让老周和小雅坐在沙发上,我自己则搬了张椅子,坐在他们对面。像一场审判。
“小雅,”我先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“来我们家,快三个月了吧。”
“嗯……是。”她小声回答。
“这三个月,我们家待你,不薄吧?”
“姐,你和姐夫对我很好,我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这些。”我打断她,“我只问你几个问题,你只用回答,是,或者不是。”
我顿了顿,抛出第一个问题:“我妈那个青花瓷瓶,是不是你故意打碎,然后嫁祸给我,再教唆瑶瑶来指证我,好离间我和我妈的关系,顺便树立你‘诚实’的人设?”
小雅的脸“刷”地一下白了,她猛地摇头:“不是!我不是故意的!”
“好。”我没跟她争辩,继续问,“瑶瑶这次摔伤,真的是意外吗?还是你为了博取我们的同情,为了能继续留在这个家里,故意制造的‘意外’?”
“我没有!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!瑶瑶也是我的亲人,我怎么会害她!”小雅激动地站了起来,眼泪说来就来,“姐夫,你听听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!她疯了!”
老周皱着眉,看着我:“林静,我知道你心里有气,但这种话不能乱说。这是污蔑。”
“污蔑?”我笑了。我拿出手机,按下了播放键。
“……行了行了,知道了。急什么?现在这俩人正闹别扭呢……”
小雅那得意又刻薄的声音,清晰地回荡在客厅里。每多一个字,她的脸色就更白一分。当听到“孩子就是我的护身符”那句时,她腿一软,瘫坐在了沙发上。
老周的表情,从震惊,到难以置信,最后变成了滔天的愤怒。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录音还在继续。
“……二姨,我是林静……我听小雅说,您病得很重?”
“我病重?哪个兔崽子胡说八道!……那丫头从小就谎话连篇,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……”
录音结束。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看着面如死灰的小雅,和那个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的男人。
我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,只觉得无尽的悲凉。
“周建国,”我叫着老周的全名,“现在,你还觉得是我在‘污蔑’她吗?你还觉得是我‘小题大做’吗?”
老周没有回答我,他站起身,一步步走到小雅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他的眼神,像要吃人。
“我女儿额头上的疤,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是你干的?”
小雅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拼命地摇头,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。
“滚。”老周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声惊雷,“我给你十分钟,收拾你的东西,从这个家里,滚出去。”
小雅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,瘫在地上,发出了绝望的哀嚎。她爬过来,想抱我的腿:“姐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!你再给我一次机会!我看你和姐夫感情那么好,我嫉妒,我鬼迷心窍了!姐,我们是亲戚啊,你不能这么对我……”
我后退一步,避开了她的手。
“亲戚?”我看着她,眼神比冬夜的湖水还要冷,“从你拿我女儿的安危做筹码的那一刻起,我们之间,就什么都不是了。”
我不再看她,转身对老周说:“她的东西,一样都别让她带走。所有我们买给她的,全都扔掉。我嫌脏。”
说完,我走回房间,关上了门。
门外,是小雅撕心裂肺的哭喊,是老周压抑着怒火的咆哮,是东西被扔出家门的巨大声响。
我靠在门后,没有流一滴泪。
我知道,这个家,病了很久了。今天,我亲手刮去了那块腐烂流脓的烂肉。虽然疼,但至少,还有愈合的希望。
第七章
小雅走了。
像一场高烧退去,家里留下了满目疮痍的疲惫。
她留下的东西,被老周用几个黑色的大垃圾袋装着,扔到了小区的垃圾中转站。我把她睡过的床单被套,用过的毛巾牙刷,全都扔了。然后用消毒水,把整个家彻彻底底地擦洗了一遍,尤其是她住过的那间客房,我擦了三遍,直到那股若有若无的、属于她的气息,被浓烈的消毒水味完全覆盖。
做完这一切,我累得虚脱,坐在空荡荡的客房地板上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很温暖。这个房间,终于又变回了它本来的样子。
老周走进来,在我身边坐下。
我们沉默了很久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先开口,声音沙哑,“是我……太自以为是了。我以为我能看清一切,结果……我是个瞎子。”
我摇摇头,靠在他的肩膀上:“不怪你。是我引狼入室。是我最开始的‘善良’,给了她得寸进尺的机会。”
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好人,以为自己站在道德的高地。我用“亲情”和“同情”做借口,他用“理智”和“大局”做标尺,结果,我们都成了帮凶,差点毁了自己的家。
“有些裂痕,一旦出现,用再多的爱也填不平了。”我说。
“那就重新造。”老周握住我的手,很紧,“林静,我们把这个家,重新建造一次。这一次,地基要打牢,墙要砌厚,最重要的是,门要关好。”
我看着他,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深深的歉意。我心里的那块冰,终于开始慢慢融化。
瑶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。她不再问“小雅阿姨去哪了”,只是变得比以前更粘我。晚上睡觉,一定要我抱着才肯睡。
有天晚上,她摸着额头上那道已经变成浅粉色的疤,小声问我:“妈妈,我是不是不漂亮了?”
我亲了亲她的疤痕,告诉她:“这里,住着一个教会妈妈长大的小天使。你是妈妈心里,最独一无二的宝贝。”
生活,渐渐回到了正轨。
我依然用那个牌子的酱油,老周依然会吐槽我矫情,但吐槽完,会记得在我快用完的时候,默默买一瓶新的回来。
周末,我们会带着瑶瑶去公园,去博物馆,去科技馆。老周会把瑶瑶架在脖子上,我跟在后面,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背影,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镀上一层金边。那是我见过,最美的风景。
有一天,我妈打来电话,小心翼翼地问:“静静啊,那个……小雅,走了?”
“嗯,走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,然后是我妈的一声长叹:“走了好。有些人,心是坏的,捂不热。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,眼眶有点热。
挂了电话,我发现老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。他从后面抱住我,下巴抵在我的头顶。
“以后,咱们家,只接待一种客人。”他说。
“什么客人?”
“心里装着阳光的客人。”
我笑了,转身抱住他。
客房的门,一直关着。我把它改造成了我的书房。我买了很多书,还买了一张舒服的单人沙发。闲暇的时候,我会泡一杯茶,坐在那里看书,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岁月静好。
我终于明白,一个家,最重要的不是富丽堂皇,不是人声鼎沸。
而是干净。
是人心和人心的干净,是界限和规则的干净。
家,是港湾,不是收容所。它可以为你遮风挡雨,但前提是,你不能亲手在船底凿一个洞。
那个春天,我扔掉了很多东西,也找回了很多东西。比如,一个清爽的家,一个清醒的丈夫,和一个,重新学会如何去爱的,自己。
【全文完】
姐妹们,看完这个故事,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?生活中,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“亲戚”和“朋友”,善良要有,但底线更要有。你们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?在评论区聊聊你们的看法吧,让我们一起学会,如何守护好自己的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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