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人摇床剧烈运动 将军携外室在边疆育有九子,我平静入宫上折,次日圣旨:准休夫

将军携外室在边疆育有九子,我平静入宫上折,次日圣旨:准休夫

声明: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

成婚三十载,我终于知晓萧景珩在外另置外室。

原来他长年驻守边疆不愿归京,竟是因早已与旁人组建家庭,儿孙绕膝。

我的子女也早已知情,却与萧景珩联手,将我蒙在鼓里整整半生。

得知真相后,我入宫递折,请求和离。

圣旨尚未到手,五十岁的萧景珩竟策马赶回了将军府。

……

“江晚晴,你年过半百还要和离,不嫌丢人吗?”

满头霜雪的萧景珩皱眉,将我递出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。

我端坐椅中,手中针线不停,正为孙儿织着虎头鞋,语气平静:“不觉得。”

我这般冷淡,倒让萧景珩缓了语气。

“若因寿辰未归,让你心生不快,我向你道歉。你也清楚,边疆军务繁忙,我实在脱不开身。”

他耐心解释,仍以为我闹和离,只因他常年不归。

他本就极少回府。

三十年婚姻,今日是他第十次踏进将军府。

我放下针线,抬眼看他:“你当真是因为戍边才不回来?”

萧景珩一怔。

“你怀疑什么?江晚晴,你整日在家享福,半截身子入土了,别胡思乱想。”

我心底冷笑。不过一句试探,他便慌了神。

可见心虚至极。毕竟,我们可是先帝亲赐的姻缘。

三十年前,先帝赐婚江萧两家。

我们感情虽不炽热,却也算相敬如宾。

萧景珩也曾披甲执剑,对我许诺:“阿晴,江家乃名门望族,你既嫁我,我必不负你。”

可上月——

十一月初七,萧景珩五十寿辰。

我仗着身子硬朗,特意赶赴边疆,想为他庆生。

却在宅院中,看见他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孩童,轻声喂食。

夕阳洒在他银光闪闪的铠甲上,孩子伸手去抓流苏。

“爷爷,爷爷!”

院中圆桌旁,坐着九个与我子女年纪相仿的男女。

“爹,快来吃饭,我们和娘一起给您庆寿!”

一名布衣妇人端菜走出,萧景珩立刻上前接过。

两人相视一笑,情意绵绵,刺得我双目生疼。

那一刻我才明白,他所谓的戍边,竟是与别的女人共度三十载,儿孙满堂?!

他们一家其乐融融,而我在京城的三十年守候,不过是个笑话。

当夜,我便启程回京。

决定以和离换自己解脱,也还彼此体面。

可如今,萧景珩竟拦下我的折子,不许我面圣。

见我沉默,他以为我仍在赌气。

他长叹一声,竟如施恩般坐在床边。

“罢了,今夜我留你院中,阿晴,别闹了。”

若是年轻时的我,定会欣喜若狂。

可如今,我只是淡淡扫他一眼:“不必了,我们都老了。”

这个年纪,我知道他做不了什么。

我只是不愿他靠近。

萧景珩见我不领情,脸上浮起不耐。

“下月我便班师回朝,此后长住将军府,再不分离,这下你满意了?”

说完,他揉了揉有旧伤的手腕,转身大步离去。

我望着他挺拔背影,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。

他手腕因长年握重剑落下旧疾,若连夜策马,便会复发。

从前我见他受伤,总会心疼,亲自为他熬药敷贴。

如今,我起身将所有为他备下的药膏,尽数扔进院中枯井。

从今日起,我要扔掉这段婚姻里所有的委屈。

连同他萧景珩。

明月高悬。

我整整一夜,才将与他有关之物清理干净。

年过半百又如何?我不愿至死仍与一个欺我半生的男人纠缠。

屋内杂物散落,我环视一圈,最终决定:能烧的烧,能沉的沉。

天光微亮时,一切已毕。

刚欲歇息,儿子萧枫晔匆匆赶来。

“母亲。”

我有些诧异,他此时不该在国子监授课?

萧枫晔快步上前。

“母亲,您年事已高,难道只因父亲在边疆有外室,便要闹和离?”

我心头一滞,直视他:“你如何得知?”

萧枫晔眸光微闪,随即恢复冷峻,与年轻时的萧景珩如出一辙。

“柳姨孤身一人,与父亲在边疆共度三十载,将士皆知,我怎会不知?”

“瞒您,也是为您好。”

柳姨?

他对柳淑贞的称呼竟如此亲昵。

我忽觉讽刺。

这个幼时体弱、被我彻夜抱在怀中照料的儿子,竟站在外人那边。

或许在他们父子眼中,男人纳妾不过是寻常小事。

我一个老妇,不该为此大动干戈。

我不再辩驳。

只是忽然后悔将他生下。

萧枫晔以为我被劝服,松了口气。

“母亲,家和万事兴。柳姨不会动摇您的地位,您就别计较了。”

“父亲难得归家,您快去为他准备午膳吧,他从前最爱您做的菜。”

我冷笑:“我这把年纪,你还让我下厨?怎不让你妻子去做?”

萧枫晔皱眉:“她带孩子回娘家了。况且她是柳府嫡女,怎可操劳厨事?”

他的话让我心寒至极。

我不再理会,转身回房。

晌午日头正烈。

萧枫晔见我始终未出桂苑,只得命人摆上一桌珍馐。

一家三人,难得同席。

以往萧景珩在时,我总等他动筷才肯吃。

今日,我却径自夹菜,视他如无物。

萧景珩盯着我,沉默片刻,终于开口。

“阿晴,这次我回京,会从边疆带个女人回来。”

我低头拨弄碗中米饭,萧景珩见我无动于衷,继续道:

“这些年我镇守北疆,你不在身边,身边不可能清清白白。我只好在军营安了个家。”

竟将过错推到我头上,荒谬至极。

我只淡淡“嗯”了声,再不言语。

他忘了,他本只需交还虎符便可归家。

他忘了,我也曾是能挽弓策马的将门之女,却为他甘愿困于厨房灶台。

萧景珩似未料到我如此平静,神色微滞,却仍硬着头皮继续:

“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,我从未带人进府。阿淑年岁已高,北疆苦寒,我想接她回来养老……”

我猛地放下筷子。

一旁的萧枫晔见状,连忙接话:

“父亲归来,又纳新人,双喜临门。”

“将军府多年冷清,儿子正盼着人丁兴旺。”

听亲生儿子说出这番话,我心如死灰。

蠢钝至此。

他真以为嫡子身份能保他一生荣华?

还是天真地以为,能与庶出兄弟和睦共处?

萧景珩却欣慰地看向他,眼中泛起浑浊的光:“知我者,枫晔也。”

萧枫晔受了鼓舞,开始细数那外室的好处:

“柳姨与父亲共度风雨,多年悉心照料,实乃贤良典范……”

她苦?我便不苦?

我出身名门,却嫁入萧家,独守空房数十载。

倾尽所有,换不来半分体谅,连亲手养大的儿子,也与他父亲一般冷情。

我抬眼看向萧枫晔,声音平静:

“既然你觉得她这般好,不如换个母亲?”

萧枫晔脸色骤变:“母亲,我并非此意……”

萧景珩也略显尴尬:“阿淑从不图主母之位,你何须说这气话。”

萧枫晔忙赔笑:“母亲,柳姨不会动摇您的地位,儿子心中只有您一位母亲。”

我轻啜杯中茶,只觉父子二人一唱一和,可笑至极。

“将军府的事,你们做主便是。”

我不欲多言,欲起身离席。

这时,萧景珩的属下匆匆赶来,低声禀报。

我隐约听见“柳夫人”三字。

萧景珩神色微动,转而对我说:

“临时有军务,需即刻回边疆,这顿饭就不吃了。”

我未挽留。萧枫晔却眼中闪过失落:

“父亲,多年未共进团圆饭,不如用完再走?”

萧景珩拍了拍他肩:“下月归来,日后日日可聚。”

我垂眸不语。

日后?

萧景珩,你的日后,再无我江晚晴。

他走后,我未与萧枫晔多言,径直回了桂苑。

日子一天天过,我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。

年岁渐长,往事常浮心头。

忆起新婚那年,萧景珩赠我一匹小马驹。

我曾亲手为它梳洗喂食。

如今它早已老死,是我亲手埋于后院荒土。

我翻出他昔日的家书,纸页泛黄,字迹遒劲:

——“吾妻江晚晴,离京一年,思念难抑……”

——“边疆风沙漫天,唯念京中一人。”

——“一切安好,勿念。”

曾是我孤寂岁月里的慰藉,如今只觉讽刺。

我将信纸尽数投入火炉,灰烬纷飞。

又命人搬出一箱箱物品,变卖处置。

无人敢问,因皆是我嫁妆所购。

除夕那日,传来萧景珩班师回朝的消息。

他入京即入宫,以军功请旨,欲娶柳淑贞为平妻。

随后,他悄然购下将军府旁宅院,供柳淑贞安居。

下人扫雪时低声议论:

“听说将军用夫人的嫁妆钱买宅子,与将军的竹苑仅一墙之隔。”

“还特意打通了墙,两府连通,方便往来。”

若是从前,我定心如刀割。

如今,人已老,何须再计较?

嫁妆之事,将军府多年靠我嫁妆支撑,此刻计较也晚了。

我漠然前行,恰与萧景珩迎面相遇。

他一怔,递来一包桂花糕:“给你的。”

我示意嬷嬷接过,淡问:“为何不让她住进将军府?”

提起心上人,萧景珩眼角柔和:

“阿淑与你不同,她女扮男装在军中十年,是马背上的女子,不惯内宅生活。”

“让她住隔壁,她自在,也不碍你眼。”

不碍我眼?我心中冷笑。

萧景珩以为我仍在介怀,皱眉握住我的手:

“阿晴,老夫老妻,往后我不会让你独守的。”

“初一十五我来你处,其余时间陪阿淑。”

“你已习惯独处,她却难耐寂寞,你身为当家主母,该多体谅。”

他虚伪的温情让我胸口发闷。

老而不尊!

用我的钱养外室子孙,还妄想我体谅?

“你高兴便好。”

我已决意离去,不愿多言。

正午阳光刺目。

我登上马车,直驱皇宫。

我要向皇帝夜君倾请旨,斩断与萧景珩的孽缘。

未嫁入萧家前,我与夜君倾也算青梅竹马。

他曾是九皇子,常翻江家围墙,偷偷给我送点心。

成婚后,我们便再无往来。

也不知他,是否还记得我……

皇宫,金鸾殿。

我抬眼望向九重宝座上那抹明黄身影。

夜君倾年近五十,却仍端坐如松,专注批阅奏折,那份沉稳与年轻时毫无二致。

我跪地行礼,声音清晰:“老妇江晚晴,参见陛下。”

“江晚晴”三字入耳,夜君倾执笔的手微微一顿。

他放下朱批,静静凝视我良久。

“阿晴,三十载未见,你比朕预想中清瘦许多。”

我略感意外,俯身回道:“谢陛下挂念。”

夜君倾赐座,目光复杂:“萧将军携外室及其子孙三代五十八人归京,以军功请旨纳平妻,朕知此事于你,实属不公……”

我摇头,呈上手中奏折:“陛下,臣妇今日并非为此事而来。”

夜君倾见折子,神色微变:“朕听闻你曾递和离书,被萧将军拦下。如今,仍是为此?”

我一字一顿:“非和离,是休夫。”

夜君倾长叹一声:“你这年纪休夫,日后如何自处?不如入宫,为朕的贵妃。”

我心头一紧。

我愿脱离萧景珩,却不愿再陷另一重牢笼。

萧景珩纳一人,我已觉污秽不堪。

夜君倾贵为天子,后宫粉黛成群……

我不敢直言拒绝,只得婉言推辞:“陛下厚爱,老妇年迈色衰,入宫实为不妥。”

夜君倾凤眸微眯,已看穿我心中不愿。

他轻叹:“不过想邀你陪朕垂钓清谈,既不愿,便作罢。”

所幸他未强求,当即赐下休夫圣旨,准我退下。

踏出宫门那一刻,我只觉肩头卸下千斤重担,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。

除夕夜,因柳淑贞新入府,萧景珩将团圆宴设于她院中。

子女皆至,唯我托病未往。

眼不见,心不烦。

隔壁笑语喧天,爆竹声声,孩童嬉闹整夜不歇。

我在桂苑独坐,彻夜未眠。

次日,初一清晨,萧景珩来了。

五十岁的他容颜已衰,唯眉宇间冷峻犹存。

“将军来此何事?”

他轻咳一声,似有尴尬:“今日初一。”

我一怔,才忆起他曾许诺的初一十五必来我院中。

可我江晚晴孤身半生,何须他施舍温情?

正欲取出休夫圣旨,他却先开口:“明日初二,丽华归宁,你须好好准备。”

女儿萧丽华去年嫁入东宫,为太子妃。

归宁乃大事,不可轻慢。

萧景珩走近,迟疑片刻,粗糙的手搭上我腰际。

我猛然一僵,拂开他的手:“今日不便,将军去柳氏处吧。”

这话是假的。我三年前便已绝经。

可萧景珩浑不在意,竟道:“还能来月事,是好事。日后我们再生个儿子。”

他絮絮叨叨,说起为孙儿雕木剑,为孙女做木马,若我再生一子,他定亲手打造摇床,日日守着,赏花养鱼,安度晚年。

我听着,只觉荒唐。

儿孙满堂之人,竟还妄想让我为他生子,脸面何存?

整日里,我以不适为由,冷脸相对。

他无趣,只得悻悻离去。

我不问去向,只继续清点嫁妆与积蓄,将行囊一一整理。

正月初二,归宁日。

萧丽华盛装归来。

一年未见,她劈头便是责难:“母亲,您为何执意要与父亲和离?若您被逐出府,世人只会耻笑我有个被休的娘亲!若我失了嫡女身份,如何做皇后?”

听着她冷漠的质问,我的心一寸寸冷却。

我拼尽半生,才将她生下。

她体弱,我亲自下厨,炖汤熬药。

怕她困于闺阁,我暗中凿通后院小门,默许她偷溜外出。

我教她拉弓舞剑,告诉她:“若有一日身陷绝境,琴棋书画救不了你,唯有手中刀枪,才是保命之本。”

幼时的她,挥着小手说:“娘亲!等阿华长大,一定护您周全!”

如今,那个喊娘亲的小女孩早已不见,只剩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妃。

我压下失望,平静道:“我为你们兄妹耗尽半生,如今还要被你当面指责?”

萧丽华脸色微变:“太子心不在妾身,若无将军嫡女之名,他怎会立我为后?母亲,您该为我想想。”

我心中苦涩。

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,可我的这件,早已破洞漏风。

当初我劝她莫入宫门,远离权谋,她执意不听,反去讨好太子。

我尊重她的选择,只愿她安好。

如今,也请她尊重我的决定。

“阿华,我为你思虑二十年,如今,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。”

萧丽华面色不悦:“难怪父亲宁愿在边疆陪柳姨,也不愿回你身边。若我的母亲是她,该多好。”

说罢,她拭去眼角泪痕,转身离去。

我望着她背影,久久未语。

或许失望积攒太久,此刻竟心如止水。

无妨,阿华。

很快,你的母亲,就真的是她了。

她走后,我继续为小孙儿织那双未完成的虎头鞋。

空荡的桂苑,寒意彻骨。

纵使炭火添得再多,也暖不透这屋子。

萧丽华来去匆匆,连一顿饭也未留下。

萧景珩怒不可遏,将过错全推于我:“你与我闹也就罢了,女儿难得归宁,你竟也不知体面?”

我只觉荒谬,懒得争辩。

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
我和他们,早已没有以后。

我的平静,反倒让他怒气消散。

他环顾四周,忽觉异样:“屋中怎如此空荡?死气沉沉的。”

我将绣花针扎进鞋面,剪断丝线:“扔了些旧物。摆了三十年,也看腻了。”

就像你萧景珩,我也腻了。

萧景珩皱眉斥责:“花钱要有度,别这么挥霍,给后人留些福泽。”

我将他眼底的厌烦看得真切,轻笑反问: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,不是吗?”

这话让萧景珩身形一滞,似察觉出我话中深意,神色略显尴尬。

“胡说什么。明天我带你去东街挑棺木,往后我们合葬一处。”

顿了顿,他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愧色。

“是三人合棺,阿淑也要同我们葬在一起。”

谁要和他们同穴?

我眉头微蹙,脱口而出:“只定双人棺。”

萧景珩以为我反对他与柳淑贞合葬,语气沉了下来。

“阿淑在边疆陪我三十多年,为我生儿育女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你就不能成全她这点心愿?”

若非早已心死,此刻怕是要被他这番话气得吐血。

“要么双人棺,要么各葬各的。”

我不愿多言,直接下了逐客令。

“冥顽不化!”萧景珩脸色骤冷,甩袖而去。

当晚,桂苑迎来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。

柳淑贞含笑落座,举止端庄,却掩不住眼角深陷的皱纹。

她虽年长于我,但我未曾料到她竟如此苍老。

转念一想,她在边疆风吹日晒,又为生育耗损元气,自然无法与我相比。

她直视我,开门见山:“这三十年,你与阿珩聚少离多,情分淡薄。而我,与他朝夕相伴,相夫教子,军中上下皆称我为夫人。”

“你或许不知,三十多年前,阿珩与我两情相悦,可萧家嫌我出身低微,执意让他娶你联姻。”

“是我劝他,才让他答应这门婚事。”

我慢条斯理抿了口茶,抬眼望她:“所以你从边疆赶来京城,就为向我讲述你们这段苦情往事?”

柳淑贞笑容一僵,脸上闪过一丝窘迫。

片刻后,她才继续道:“阿珩一直遗憾未能娶我入门,便让我侄女柳今宜嫁给你儿子,以此弥补。”

“江晚晴,将军夫人的名分是我让给你的,你儿子的婚事也是我一手促成。”

“我只求死后能以萧柳氏之名,与阿珩合棺,这点心愿,你都不肯成全?”

我怔住。

难怪儿媳柳今宜多年来对我冷淡,原来她们竟是亲眷。

我望着柳淑贞眼中藏不住的得意,神色平静:“为做萧景珩见不得光的外室,你舍了姓氏,三十年不归柳家。”

“柳淑贞,值得吗?”

她笑容未改,却紧攥衣袖,指节发白。

她无言以对。

我扫过她苍老的面容,忽觉怜悯。

她与萧景珩同龄,却已老态龙钟,双目浑浊。

我轻叹一声,移开视线:“我不想要的婚姻,不想要的棺木,你要,便拿去吧。”

柳淑贞脸色涨红:“我不需你施舍,这些本就该属于我!”

她强撑体面起身,狼狈离去。

她走后,我从容吩咐嬷嬷购置真州老家的宅院,雇人清扫,为晚年归隐做准备。

从青丝到白发,我为将军府操持三十年。

如今,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。

萧景珩携柳淑贞出门,声势浩大地去东街选棺。

他们不在,我正好清点库房。

寒风穿窗而入,我静坐椅中,一页页翻看账册。

我要取回当年的全部嫁妆。

其余财物,我分文不取。

儿女均已成家,萧景珩也另觅新欢。

可无人知晓,将军府三十年的开销,全靠我的嫁妆支撑。

当年萧家拒娶柳淑贞,正是因为府库空虚,急需我丰厚的嫁妆填补。

如今我要走,拿回自己的钱,理所应当。

见仆从一箱箱搬走嫁妆,管家急得团团转,想拦又不敢。

“老夫人,您全拿走了,府里可怎么办?”

我冷冷道:“让新主母想办法养家。”

管家哀求:“老夫人,一日夫妻百日恩,您真不管老爷了?”

我冷笑,他与柳淑贞的“夫妻情”,比我深厚多了!

我将那道写着“休书”的御赐圣旨摔给管家。

“我养了将军府一百三十五口人三十年,如今还要我养她一家?痴心妄想!”

“回去告诉你们将军,圣上已准我休夫,我不要他了!”

言罢,我转身离去。

回到桂苑,我环顾住了三十年的屋子,命人收拾我的物品。

世人常说老来要有伴。

可我只想回故乡,回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。

半生转瞬,唯有故土能安我心。

收拾妥当后,我提着油桶绕院一圈,点燃火折。

火苗瞬间腾起,烈焰吞噬了整座院子,照亮了将军府的夜空。

嬷嬷一愣,却未阻拦。

在冲天火光中,我决然转身。

既已离去,便不留一丝痕迹,连墙角蛛网也要烧尽!

尘归尘,土归土。

从此,桂苑再无我存在过的印记,萧家也与我再无瓜葛!

浓烟滚滚,火光与夜色交织。

我,终于走出了困我三十年的牢笼。

……

东街棺材铺。

萧景珩执意要订三人棺,柳淑贞却只对双人棺频频注目。

他心中烦躁。

江晚晴年迈,闹不出什么风浪。

他是家主,决定无需商量。

本以为柳淑贞最懂他心意,谁知她也不识趣。

“正月看棺不吉利,回去!”

他不等身后人,径直上了马车。

刚到府门,管家慌张奔来,跨门槛时竟摔了一跤。

“老爷!桂苑失火了!”

萧景珩猛地跳下马车:“夫人呢?”

管家颤抖着递上圣旨,面如死灰。

“夫人卷走库房所有银钱,只留下这道休夫圣旨,已出城了——”

“啪!”

他手中的暖炉砸落在地。

展开圣旨,那刺目的字句如雷轰顶。

“这不可能!”

可左下角鲜红的玉玺印,却无比真实。

那个女人,竟从提和离,变成了主动休夫!?

管家急得团团转:“桂苑的火扑灭了,可全烧光了……”

“库房现在拿不出银子修缮,老爷,将军府往后可怎么办啊!”

管家的哀叹,萧景珩充耳不闻,整个人呆立当场,神魂未定。

柳淑贞上前一步,恢复当家主母的威仪。

“我和老爷从边关带回了些银两,你派人去修缮宅院,稳住府里上下人心。”

见萧景珩毫无反应,管家只能依柳淑贞之令匆匆退下。

……

与此同时,江晚晴正悠闲地坐在马车上,一路驶向真州。

她早已在真州备好宅院,也安排好了余生的清闲日子。

自十五岁嫁入萧家,她便被困于京城。

起初萧景珩尚未出征,日子尚不枯燥。他常在府中与她切磋武艺,招式往来间,她总能看见他眼中的光。

出身武将之家,自然敬重习武之人。

萧母待她极好,没有贵妇的倨傲,反而温和有礼,如亲母一般。

后来她才知晓,将军府早已捉襟见肘。

萧父为国捐躯,几位兄长战死沙场,只留下寡母幼子与一众女眷。

本就清贫的府邸,雪上加霜。

她的嫁妆,成了将军府的救命稻草。

马车行至中途,车夫停下喂马。

江晚晴下车,望着道旁茂盛的狗尾巴草出神。王嬷嬷打趣道:“在家时总闷着,如今一出门,连野草都看得入迷。”

江晚晴抬眼一笑。

她何止稀罕野草,连这自由的风,她都贪恋。

话音未落,她已抢过一名护卫的缰绳,翻身跃上马背,动作利落得让王嬷嬷心头一跳。

“主子,您年岁不小了,被人瞧见……”

王嬷嬷慌忙劝阻。

江晚晴轻笑打断:“不必管。”

她都四十五岁了,离了婚,再放肆些又如何?

王嬷嬷愣住,随从们也怔怔望着她主子扬鞭策马,绝尘而去。

江晚晴虽满头银发,却精神矍铄,目光清亮。

京城上下皆称她贤良淑德,持家有方,堪称妇人典范。

今日随行之人方知,她骨子里原是这般洒脱不羁。

王嬷嬷摇头叹气,实在不解,老将军怎会冷待如此良配。

夜色渐浓。

一行人抵达真州。一位精神奕奕的老妇骑马入城,引得百姓纷纷侧目,低声议论。

“那妇人是谁?瞧着富贵,做她面首也不亏。”

话音未落,一名白衣男子捧着一束粉茉莉拦在马前。

“昨日我在庙中求卦,说今日西街能遇共度余生之人。”

“见你第一眼,我才懂何为命中注定。”

江晚晴一怔,王嬷嬷立刻怒斥:“哪来的狂徒!”

“来人,押去官府!”

男子脸色骤变,转身仓皇逃走。

江晚晴神色复杂。

如今世道竟已如此?连她这把年纪都躲不过桃花。

她轻叹一声,重登马车,取出叆叇翻阅起书卷。

如今重文轻武,连竹纸价格都从三十年前的二十文涨至百文。

她一路前行,未料萧府竟派人追来。

“老夫人,这是老将军命人送来的书信……”

江晚晴料定是斥责她烧宅出走的责难。

她命王嬷嬷收下,冷脸打发了来人。

“甩开他们,别让他们再跟着。”

刚到真州宅院,管家已率下人候在门前,满脸喜色。

“主子,有人送来一份厚礼。”

雪花轻落,覆在庭院桃枝上,簌簌作响。

江晚晴循声寻去,见一掌心大小的木盒,神色微愕。

“谁送的?”

她话音未落,打开盒子便知答案。

盒中是一叠铺面契书,每张缝隙处皆盖有象征皇商身份的朱红官印。

王嬷嬷迟疑:“主子,收吗?”

江晚晴揣摩不透皇帝心思,但送上门的财,岂有不收之理?她淡然点头:“收下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。

江晚晴又问:“萧景珩的信呢?”

王嬷嬷收敛心神:“在奴婢这儿。老将军后来还传了话……”

她嫌那话多余,懒得说,也来不及说。

江晚晴摆手:“讲。”

王嬷嬷眼中闪过不屑:“老将军说,若您三日内不回京,他便扶柳淑贞为正室。”

新买的丫鬟机灵,紫衣丫鬟上前献策:“主子,要不要教训那柳淑贞?奴婢认得几个风月女子,定能让老将军神魂颠倒,也让柳氏尝尝守活寡的滋味。”

江晚晴抿了口枸杞茶,笑道:“你们有心了,可柳氏罪不至此,甚至称得可怜。”

同为女子,她不愿为难一个年长的妇人。

她敛了笑意,平静拆开信笺。

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:

——【你若现在回来,本将军既往不咎。】

江晚晴冷笑一声,毫不犹豫将信投入火盆。

火焰腾起,黑烟缭绕,遮住她眼底的冷然。

离了婚,日子照过。

她在真州的商铺无人敢惹,加之多年掌管萧家,人脉广博,经营几十间铺子轻而易举。

年轻丫鬟日日奉承:“主子生意做得好,还指点他人,实在令人敬佩。”

江晚晴一笑,忽问:“你们真会说话,不像我……”

话到一半,戛然而止。

这些日子,众人已知她过往。

明白她在说谁——萧家人。

丫鬟们无不愤愤不平。

江晚晴心头微涩。她曾是将军府的顶梁柱,却被说贪财啰嗦,不如柳淑贞温柔体贴。

她不愿再想,挥手道:“今日巡查就到此为止。”

转身欲走,一名小厮急奔而来。

“老夫人,老将军的信,命奴才亲眼看着您读完。”

江晚晴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尽。

她冷冷盯着小厮,目光如刀,小厮垂首不敢抬头。

“罢了。”

她不愿与下人计较,当面拆信。

——【你一个老妇,离了我,谁还会要你?】

江晚晴手指收紧,将纸团揉皱,又缓缓展开,走向绸缎铺账台,取了一支毛笔。

江晚晴此刻气得说不出话,想提笔回击,却不知从何落笔。

机灵的丫鬟紫霞壮着胆子道:“主子,让我来写吧。”

江晚晴一怔:“你来?好,你写。”

紫霞接过毛笔,手腕翻飞,迅速在纸上写下——

“你头发白得如同你爹尸身上的蛆虫,那东西细如针尖,硬起来还不及拇指长……怎的还这般自傲?”

江晚晴与随从们凑近一看,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将信笺交还给脸色惨白的仆人,江晚晴便缓缓朝桃花院走去。

她看得出来,萧景珩写信是在动怒。

他向来心高气傲,若有人当众让他难堪,尤其还闹到皇帝面前,他定会记恨到底。

可江晚晴不解,他究竟在气什么?

她走了,不正遂了他的心愿?

他大可娶柳淑贞为正妻,再过几年,就能名正言顺与她合葬。

想到这里,江晚晴眼中掠过一丝黯然。

子女不孝,丈夫无情,将来她离世,又有谁为她料理后事?

她不自觉地低语出声。

身旁的王嬷嬷轻声接道:“主子可以请陛下出面。”

江晚晴未置可否,只是轻叹:“王嬷嬷,我许久未见母亲了,明日我们去给她扫墓吧。”

至于身后事,她身体尚健,不必像柳淑贞和萧景珩那般急切。

王嬷嬷应了一声,默默跟在她身后回了府邸。

江晚晴回到院中,简单梳洗后便回房歇息。

为了让这里更像家,她特意将院子恢复成三十年前的模样。

可这一夜,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。

迷迷糊糊间,梦境纷至沓来。

有幼时与夜君倾嬉笑打闹的片段。

有十五岁初遇萧景珩,红帐翻腾的缠绵。

有三十岁时,她立于城墙之上,目送萧景珩策马远去的凄然。
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
最后定格在萧景珩与柳淑贞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,他深情凝望她。

那眼神刺得江晚晴心头剧痛,她猛地从梦中惊醒。

揉了揉眉心,她决定先搬离桃花院,再重新规划院中格局。

但在此之前,她得先去祭拜母亲。

正值一月,残雪未消。

真州西郊,一座大墓伫立在百年桃树下,石碑刻着“江夫人之墓”。

江晚晴缓缓跪下,神情平静,既无悲戚,也无落寞。

她整理香炉中的香,摆正后微微一笑。

她望着墓碑:“母亲,我和萧景珩分开了。”

“他并非良配,可我与他虚度了三十年,如今人老珠黄,将来下去见您,您可别笑话我。”

风起,枝头轻颤,不见桃花飘落,唯有雪气清寒。

江晚晴选择离婚后回真州老宅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母亲。

她曾陪母亲回过两次外祖家,一次五岁,一次十岁。

五岁时,母亲一到娘家,便伏在棺木上无声啜泣。

那时江晚晴年幼,连逝者是外祖父还是外祖母都分不清,只能咬着手指……

十岁时,她才隐约明白娘家的意义。

母亲抚着她的头,眼含泪光。

“你父亲与我争吵,他在外养了女人,我咽不下这口气,你随母亲回外祖家可好?母亲只有你了。”

因此江晚晴记住了,与夫君争执要回娘家,受了委屈也要回娘家。

娘家永远是出嫁女子的依靠。

可萧景珩远在边疆,她连争执的机会都没有。

三十年过去,江晚晴早已磨平了年少棱角,即便发现他养外室,也只是一声不吭。

她曾爱过他,也曾恨过他。

如今,所有情愫都如冬日桃花,随风而散。

江晚晴不知萧景珩作何感想。

她无法揣测一个三十年只回家十次的男人的心思。

这一个月,她在真州过得顺风顺水,除了打理店铺,闲时便去梨园听戏。

萧景珩却反常地未因那封信而怒骂她。

悄无声息,倒像是单方面与她冷战。

直到京城好友来信,江晚晴才知萧景珩多次入宫,请求圣旨缉拿她,理由是她卷走将军府家产。

皇帝非但未准,还在朝堂上当众斥责他。

具体骂了什么,外人不得而知。

与此同时,商铺管事前来报喜:“上月营收比往年翻了一倍!”

江晚晴看着账本上三万二千七百两的银子,眉开眼笑。

大笔一挥,赏了所有人一个月工钱。

……

另一边。

被皇帝斥责的萧景珩冷静下来,走在将军府中,烦躁地问下人:“老夫人还没回来?”

下人战战兢兢摇头。

这一幕与朝堂受辱的画面重叠,萧景珩脑中猛然浮现那封辱骂信与休书。

如同一记无形耳光,怒火再次升腾。

可他很快又泄了气。

他还能收到江晚晴的回信,说明她并未彻底断绝联系。

这一刻,萧景珩竟莫名松了口气。

可刚走几步,管家神色凝重地拦住他:“将军,桂苑修缮的工钱付不出了。”

萧景珩一愣:“什么?一个烧坏的小院,能花多少银子?偌大将军府竟拿不出?”

将军府竟如此拮据?

他又想起皇帝骂他“吃软饭”。

当时大臣们的眼神满是轻蔑。

萧景珩在军营多年,骂声听惯了……

可破天荒地,他在百官面前辩解了一句。

“我在边疆三十年,用的都是自己的俸禄。”

此话一出,文臣们立刻阴阳怪气。

“差点忘了,老将军在边疆另筑爱巢。”

“一人俸禄,自然养不起两个家。”

萧景珩心中烦躁,却只能忍下这口气。

下朝后,他对好友抱怨:“一群只会耍笔杆的废物,他们懂什么!我与阿淑才是真爱。”

好友皱眉,欲言又止。

萧景珩语气清冷,透着疲惫。

“若无江晚晴,我三十年前就与心上人成婚了,如今反成怨偶,该是我休她才是。”

好友终于忍不住:“你太无情了,她为萧家操劳三十年,年轻时付出一切,独自抚养两个孩子。”

……

回过神,萧景珩望向桂苑方向,关于江晚晴的种种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。

三十年夫妻,江晚晴守着偌大的萧家。

她怀孕那年,家中要他子承父业,他远赴边疆征战。

初入军营,他从底层小卒做起,思念与担忧他的江晚晴塞给他许多银钱,还特意打点关系,却从未向他诉苦。

她只是挺着大肚子,日日操劳,写信给他:“我和孩子盼你归来。”

如今他回来了,等来的却是她的休夫书。

萧景珩展开那张休夫书,只觉字字如刀,刺目至极。

他猛地站起,想抽出佩剑劈碎这冰冷的文书。

可翻遍屋子,却寻不到他最珍爱的那柄莫邪剑。

放在哪了?

萧景珩皱眉,忽然记起,那是江晚晴送他的……

莫非和桂苑的陈设一样,被她一并带走了?

想到这里,心猛地一沉,仿佛坠入无底深渊。

他不甘心,翻找了一整个下午。

一无所获,心也渐渐空了,胸口堵得喘不过气。

“不找到那剑,绝不罢休”的念头在脑中盘旋。

他唤来管家:“我的莫邪剑,可是被老夫人带走?”

管家摇头:“老夫人离府时,未取竹院一物。”

萧景珩眉头紧锁:“那就是还在院中。”

只是他找不到。

这个念头刚起,一股无力感便涌上心头。

自己住的地方,东西却不知去向,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?

他又问萧枫晔,儿子也不知情:“很重要吗?父亲,我帮您找。”

于是父子二人一同翻寻。

哪怕将竹苑翻了个底朝天,依旧不见剑影。

萧景珩心中五味杂陈,鬼使神差地走向空寂的桂苑。

地面焦黑,断梁残木遍布,走一步便沾上灰烬,惹人拍打。

他伫立良久,缓缓踱至枯井旁,低头望去。

井底似有团团黑物,看不真切。

他思索片刻,脱去外袍,抓着井绳滑入井底。

取出后才发现,是一包包药膏贴。

他气极反笑,狠狠摔在地上。

手腕旧伤此时发作,剧痛袭来,脸色瞬间惨白。

他紧攥手腕,明明地上就有药,却倔强地不用,仿佛尊严比性命更重要。

此后,萧景珩再未在府中提过江晚晴。

可即便不愿承认,他内心清楚,他多希望她哭着回来求他原谅。

……

另一边。

真州。

江晚晴在自家瓷器铺闲逛,管事带她前往瓷窑,亲眼目睹御用黄瓷的烧制。

她也亲手做了一个瓷瓶。

当年在宫中宴席上,她曾见过此瓷,心生向往,想与萧景珩一同制作。

那时提起,萧景珩说军务繁忙,无暇顾及。

其他贵妇皆含笑旁观,连贤妃也调侃:“不过是个瓷器。”

“江晚晴,萧将军的手是握剑的,不是玩泥的。”

江晚晴淡然一笑。

当时不过一时兴起。

萧景珩难得归家,自然无心琐事。

如今,倒是由她亲手圆了心愿。

她想做多少便做多少。

只要迈出一步,前路似乎豁然开朗。

午后归宅,江晚晴在院中见到了不速之客。

萧景珩前来时,她一眼便看出他憔悴了许多。

他年过五十,本是体魄强健的将军,怎会面色蜡黄,形销骨立?

四目相对,恍如隔世。

江晚晴率先开口:“萧将军有何贵干?”

萧景珩嗓音低哑:“阿晴,前几年你送我的剑,放在将军府何处?”

江晚晴一怔:“哪一柄?”

三十年来,她送过他无数宝剑。

她仰慕他沙场英姿,愿他手持她赠之剑斩敌首级,更盼他平安归来,共赏夕阳。

未曾想,五十岁那年,他们竟走到了尽头。

萧景珩迟疑片刻:“莫邪剑。”

又顿了顿,目光游移,不敢看她。

“你能否随我回府寻剑?你写信骂我的事,我不追究了。”

江晚晴平静道:“在你竹院右厢房第三间衣柜最上层。”

萧景珩没料到她记得如此清楚,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
他院子向来由她打理,如此琐碎却铭记于心,足见用心。

“多谢。”

江晚晴淡淡应了声:“还有事?”

空气凝滞,萧景珩心头压抑。

明明事已了结,他却不愿就此离去。

他找了个借口:“我还有许多东西不见了,都很重要,你不如回去帮我整理。”

江晚晴沉默片刻,明白他想让她回京,眼底闪过一丝冷意。

“你自己去找,我是你家仆人?”

她的冷漠让萧景珩脸色发白,心中生出怨气。

三十年夫妻,帮个忙找东西怎么了?至于抬出“下人”这种话?

她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江晚晴。

见萧景珩不语,江晚晴轻扯嘴角:“以后别来找我。让管家收拾屋子,再找不到,问他去。”

这是她最后的耐心。

萧景珩深吸一口气,闭眼再睁,眼中满是阴霾。

“七日内你不回京,我便扶正柳淑贞!”

说完,转身大步离去。

江晚晴听着这熟悉的话,神色微异。

王嬷嬷从后走出,低语:“老将军莫非糊涂了?上次也说您三日内不归,便扶正柳淑贞,可至今也没动静……”

“他该不会是想夫人回去吧?”

江晚晴语气平淡:“他确实想让我回去。”

王嬷嬷惊讶:“啊?”

“老将军是性情大变,还是年纪大了糊涂了?”

江晚晴轻笑:“他清醒得很。他喜欢柳淑贞是一回事,若将军府有钱,他早扶正她了。可如今府中空虚,他才留着主母之位,不敢让她掌权。”

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

七日后,江晚晴未见萧景珩扶正柳淑贞,却得知他将管家之权交予她。

此后一段时日,萧景珩常携柳淑贞出入京城宴席。

萧枫晔与柳今宜极喜柳淑贞温婉,小孙子也亲昵唤她“祖母”。

好景不长。

柳淑贞久居边疆,不懂持家。

加之老眼昏花,账本都难以看清。

将军府上下顿时混乱不堪。

萧景珩每日只知与旧友饮酒比武,归家便抱怨饭菜不如从前,下人减少。

“从前一餐十菜,如今只剩五道。从前顿顿三荤,如今仅两道荤菜。”

“桌上两道菜,我们都不知该抢哪一筷。”

柳淑贞深吸一口气,强压怒火。

她语气疲惫:“库房已空,难再挥霍。”

萧景珩不满,只得出门寻旧友蹭饭。

他走后,柳淑贞默然片刻,仍勉强笑道:“大家继续吃吧。”

柳今宜舀起一勺鸡汤,闻着这喝了一个月的味儿,终于忍不住。

“就不能换道汤?我都快吐了。”

“还有,以前天天有金丝燕窝,现在怎么没了?厨子是干什么的?”

一番话落,满堂寂静,无人敢喘大气。

这哪里是责怪厨子,分明是在讽刺柳淑贞无能!

柳淑贞脸色铁青,勉强扯出一丝冷笑:“将军府如今捉襟见肘,要不,你来管?”

说罢,她将库房与账房的钥匙重重拍在桌上,推向柳今宜。

柳今宜眸光一闪,伸手一把抓过:“我管就我管,有何不可!”

此时,江晚晴正与王嬷嬷等人围坐一桌,品尝真州风味。

丸子粽软糯香甜,虾肉馄饨鲜美滑嫩,酒蒸鸡醇香四溢,羊蹄笋脆爽可口,五辣醋蚶子酸辣开胃,猪骨清羹浓郁温润,山药汤清甜滋补……

正用饭间,院门忽传来叩响。

江晚晴搁下玉箸,抬眼示意紫霞前去开门。

门外来者,竟是她的“好大儿”萧枫晔。

他来做什么?

江晚晴心中疑惑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
萧枫晔迈步进来,强作镇定道:“母亲,您随我回府吧。”

“您不要父亲,难道连亲生儿子也不要了吗?”

江晚晴沉默不语。

萧枫晔自顾自地拉开紫霞的椅子坐下,环顾四周。

这宅子,据说是母亲娘家族产。

并非寻常小院,而是气派大宅,雕梁画栋,陈设华贵,处处彰显着昔日荣光。

他轻叹:“这桃花院,比我想的还大,怕是有五十亩吧?”

“母亲住得宽敞,我们委屈些,搬来同住也无妨。”

江晚晴尚未开口,紫霞已怒目而视,厉声道:“少爷这话可真荒唐!您母亲不是柳淑贞吗?”

众人暗自称快。

萧枫晔眉头一皱,冷眼扫向紫霞:“哪来的贱婢,如此无礼!”

“这般不知规矩的奴才,早该发卖去窑子!”

话音未落,江晚晴重重放下茶盏,语气森然:“萧枫晔,她是我的人,轮不到你处置。”

“这是我的院子,你若识相,现在就走。否则,我不介意让护卫将你扔出去——届时,丢脸的是你!”

萧枫晔脸色微变,讪讪道:“母亲,您别生气了。从前是儿子不对,您就随我回去吧。”

“再不回去,家就要散了。”

江晚晴挑眉:“哦?”

她抬手制止了护卫上前的动作。

既然他要讲将军府的狼狈,她倒要洗耳恭听。

原来,管家之位虽定,柳今宜却无暇照看孩子。

孩子虽有嬷嬷照料,终日与下人作伴,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

柳今宜忧心忡忡,萧枫晔便去求柳淑贞:“母亲,您帮照看几日吧。”

他笃信贤良的柳淑贞定能教出聪慧子孙,柳淑贞也慈祥应允。

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们一记耳光。

不过一日,小孙子便险些丧命。

午间,柳淑贞正在午睡,小孙子与她的几个孙辈起了争执。

孩童打闹,不知轻重,势单力薄的小孙子被围殴,鼻青脸肿,甚至呕血。

幸得嬷嬷及时赶到,才将人拉开。

柳今宜看到孩子惨状,当场落泪。

她冲进柳淑贞房中,一把拽起老人:“你连个孩子都看不住,留你何用!”

柳淑贞始料未及,一时语塞。

恰在此时,匆匆赶回的萧景珩撞见此景。

他立刻推开柳今宜,关切地扶住柳淑贞:“阿淑,你没事吧?”

这一推力道不小,柳今宜踉跄几步,重重摔倒在地。

柳淑贞慌忙上前搀扶,却发现她脸色惨白,伏地颤抖,身下竟渗出大片血迹。

柳今宜,流产了。

当夜,她便宣布:管家一事,另请高明。

她不离萧家,已是仁至义尽。

萧景珩也曾想过让柳淑贞的子女接手,但他们长于边疆,不通京中世故。

无奈之下,他只得赔礼道歉,又命萧枫晔劝说柳今宜。

“父亲一时失手,纯属意外,绝不会再有下次。”

柳今宜心寒至极。

本是她体谅婆婆年迈,主动担起管家重担。

如今未出世的孩子,竟因这琐事而夭折。

她如何不怨?如何不恨?

当夜,她便抱着孩子回了娘家。

萧枫晔夹在中间,进退两难。

最终,他亲自登门:“你要怎样,才肯回来?”

柳今宜冷冷道:“我不会回去,也不会再管家。你们自己想办法。”

萧枫晔皱眉:“我母亲操劳半生不也如此?父亲并非有意,他年事已高,你何必计较?”

“你不会管家,为何不去学?”

这话如火上浇油,柳今宜声音陡然拔高:“那你去找你母亲学啊!”

萧枫晔眼中闪过一丝不耐:“将军府日后终归是你掌管,怎能一直由我母亲操劳!”

柳今宜冷笑:“说到底,你不过是舍不得脸面,不愿让她回来。”

“可如今将军府穷得叮当响,别说她不愿回,连我都嫌寒酸!”

萧枫晔怒其不争,冷脸拂袖而去。

“轰隆——”

春雷炸响夜空。

寅时,萧枫晔悄然前往东宫,欲向萧丽华借钱。

谁知,他竟被拒之门外。

他岂肯罢休,执意要闯。

一片落叶忽从暗处飞来,精准击中他手掌,迫使他后退。

萧枫晔狼狈避让,抬头望去。

屋檐之上,萧丽华端坐如仙,声音清冷:“大哥,我并无伤你之意,只是劝你知难而退。”

“我既已嫁人,岂能动用东宫银钱填补娘家?”

萧枫晔仰头,嘴角微抽。

难怪太子厌弃此妹。

他强作镇定:“我是向你借钱,非向东宫借。”

萧丽华直接打断:“我一两银子都不会给将军府。”

“一两就一两——”萧枫晔刚应下,猛然醒悟,“你当真如此绝情?”

他震惊地看着她:“你究竟在怨谁?连一两都不肯给?”

“自然是在怨母亲。”萧丽华语气微冷,眼中怒意翻涌,“她不顾我的前程,执意休夫,实在冷血!”

“还有你和父亲,两个大男人,竟连一个老妇都看不住,真是无能!”

说罢,她冷哼一声,轻盈跃下屋檐,消失在东宫深处。

萧枫晔既恼妹妹任性,更恨自己无能。

他暗自盘算:若再练几年轻功,或许能潜入偷钱。

可眼下若强闯,明日京中必传“萧世子夜闯东宫劫财,锒铛入狱”之丑闻。

罢了,好汉不吃眼前亏。

萧枫晔悻悻转身,返回将军府。

无人管家,那就只能他来。

……

思绪回转。

江晚晴已默默饮下一盏人参茶,抬眸望向萧枫晔。

萧枫晔搓了搓鼻尖,语气疲惫:“母亲,您也知道,儿子白日在国子监读书,夜里才得空回府理账……实在……”

实在快被熬干了!

他起得比鸡早,睡得比狗晚!

如今才真正体会,母亲当年独力支撑家计,还要接济边疆父亲的艰辛。

“母亲,您……能回来吗?”

江晚晴望着他眼中的期盼,指尖紧握茶杯,闭目片刻,心中涌起无尽倦意。

为何孩子们总也长不大呢?

她年少时——

在操持家事的间隙,

也曾手捧厚重典籍,逐字研读四书五经,只为替萧枫晔批阅功课。

可孩子成长得太快,她来不及追上,渐渐地,彼此之间便没了言语。

江晚晴望着竹窗外缓缓沉落的夕阳,轻声对儿子道:“那里已非我家,我不会再回去。”

“还有……你与柳今宜若想学管家,首要便是学会看账本,可向账房先生请教。”

“京城人脉亦需维系,去找你父亲身边的李嬷嬷,她知晓诸多高官家事与喜好,你们务必记下——”

她稍顿,又道:“记下后,再派人核实,毕竟李嬷嬷年事已高,记忆难免有误……”

字字句句,是她对这个儿子仅存的温情。

萧枫晔眼中掠过一丝愧意与触动。

似是明白父亲亏欠母亲良多,他清了清嗓,语气放缓:

“母亲,若您仍恼父亲纳了外室,我可命人将柳姨送回边疆或柳家。”

江晚晴心头微惊,不知他是真心偏向自己,还是虚与委蛇。

但无论哪一种,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。

“不必了。”

“日后莫要再来寻我。我既已离开将军府,便不再是你的母亲,也无你这儿子。”

话音未落,她抬手一挥,数名护卫立刻上前,将萧枫晔架出院外。

院门合拢的刹那,

她清晰看见萧枫晔惨白的脸色,仿佛不敢相信她竟会将亲生儿子逐出门外。

亲手将养育数十年的孩子赶走,终究令人心酸。

江晚晴已记不清萧枫晔是从何时起,与她渐行渐远。

他自出生起,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。

连萧丽华也远不及他受宠。萧景珩的母亲唯恐这独苗重蹈历代将军战死沙场的覆辙,不惜重金延请当世大儒教导他。

那大儒只教一句:“凡事,以己为先。”

本意是劝他日后上阵,莫要一味冲锋送死。

却未曾想,如今萧枫晔竟成了彻头彻尾的利己之人。

他能以最平静的语气向她道歉,转头便将曾钟情的柳淑贞逐出府门。

萧枫晔走后,江晚晴无心用膳。

她命王嬷嬷等人自行用餐,自己则走出屋门,步入熙攘街市。

正值春日,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

她正驻足看鸡蛋摊,忽闻茶摊上有人闲谈:

“听说了吗?京城那位萧老将军,年过七旬,竟娶了位美娇娘。”

“你记错了,是个老妇人。”

“那妇人原是萧老将军年轻时的心上人,只因门第悬殊,才被迫分离。”

百姓议论间,也察觉出蹊跷:

“柳淑贞比萧老将军还大三岁,早该许过人家了吧?”

“萧老将军早有原配啊!”

“就没人可怜那位侍奉公婆二十余年,独自拉扯儿女的老将军夫人吗……”

江晚晴微微一笑。

她不在乎是否有人怜她,年岁已高,计较这些又有何益?

初嫁萧景珩时,她不知他心中始终放不下柳淑贞。

若早知如此,她定会早早放手,不至于虚度半生。

后来公婆病重,中风瘫卧在床。

那是她最艰难的岁月——女儿突发癔症,执意要嫁太子。

既为太子妃,嫁妆必得丰厚。

她掏空一半嫁妆,又为公婆治病,再度耗尽积蓄。

她照料完老人,又顾及儿女。

回到桂苑,面对冷清空屋,她曾无数次萌生轻生之念。

活得如此失败,活着又有何意义?

伺候小的,伺候老的,轮回往复。

终于熬走了婆婆,儿媳柳今宜生下孙子。

江晚晴以为是喜事,便命人送去大量绫罗绸缎。

她甚至取下萧家传承九代的祖母绿玉镯,亲自为柳今宜戴上。

“这是萧家第九代传下的玉镯,到你手中,便是第十代了。”

第十代,理应十全十美。

柳今宜含笑谢过,转身却低声对下人嘀咕:

“送这么土气的东西……”

江晚晴自幼习武,耳聪目明,听得一清二楚。

她不怒,只是心中略感不适。

她费尽心思讨好儿媳,对方却毫不领情。

转念一想,年轻人心直口快,蠢笨些也属寻常。

她反倒羡慕她们的肆意张扬。

……

回神时,江晚晴已不觉走回桃花院。

紫霞见她归来,连忙上前搀扶。

江晚晴似不经意问道:“听说柳今宜回娘家了?”

紫霞一怔,点头:“似乎是。”

江晚晴轻叹:“与她相比,我真是窝囊,竟在压抑冷漠、消磨心志的将军府蹉跎至四十五岁。”

紫霞又是一愣。

“怎会?主子敢于为自由逃离将军府,紫霞万分钦佩。”

江晚晴摇头轻笑:“并非如此。”

她并非追求自由,年过半百,何谈自由?

她也不眷恋外面的世界,更无娘家可归,毕竟母亲早已离世。

只是她自知时日无多,才决意逃离。

紫霞安慰片刻,转而讲述真州近日趣闻。

江晚晴静静听着。

与年轻人相处,她总觉心安。

四月,真州生意陷入低谷,连日大雨,行人稀少。

她早年旧疾也在雨天复发,双腿刺痛难忍。

请医诊治两日后,她率商队启程,前往异国交易西贝货,暂离阴雨,也想看看年轻时无缘得见的风景。

一路南行,云卷云舒,江山如画。

沿途商队纷纷加入,抵达外邦时,队伍浩荡如军旅。

风沙漫天,车队蜿蜒前行,越走越远。

若仅一家商队,或许心生畏惧。

如今千家汇聚,众人皆显从容。

烈日当空,一株株带刺绿植破沙而出。

见多识广的商人道:“此乃仙巴掌。”

江晚晴好奇,拔下一枚两寸长的刺收藏。

她还目睹了如神迹般的海市蜃楼。

她见到了黑肤之人,见识了大夏人从未接触的奇景。

在她过往的认知中,女子不得远行,更无出国之理。

何况她已是老妇。

荒漠扎营后,众人将骆驼系于不知名树上。

紫霞走来,递上一块粗饼与烤焦的羊肉串。

“主子,吃些吧。”

江晚晴接过,连日风沙使她肤色微显小麦色,目光却温柔地投向远方。

她正咀嚼着,身后几名胡商低声议论:

“那老妇竟从真州远道而来?年岁如此,不怕骨头散架?”

“你有所不知,她非寻常人,是将军府那位……”

江晚晴默默啃饼,听着闲话。

胡商恍然:“弃妇?”

紫霞脸色骤冷,欲上前争辩,却被江晚晴拦下。

其他真州商旅却纷纷反驳:

“这话你也敢说?我都不敢听!”

“我打听得清楚,那老妇可是圣上的故人……”

一人立刻附和:“早想说了!圣上还动过念头,要纳她入宫为妃……”

众人顿时咳嗽不止。

那商人一愣,回头,却见江晚晴已立于面前,笑意浅淡。

“为妃?谁啊?”

四周笑声顿起。

商人满脸涨红,支吾难言:“我,我……”

江晚晴莞尔:“我可不信圣上要纳你为妃。”

众人哄然大笑。

那商人羞愤难当,猛地起身夺路而逃。

众人这才注意到江晚晴身姿挺拔,气度非凡。

她面容明丽,气质雍容,即便年已四十五,看上去却宛如三十出头。

若是稍加修饰,定然更加动人。

商人们终于明白,为何圣上执意要将她接入宫中,安置于华殿金屋!

黄沙漫天之际,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。

众人心头一紧,循声望去。

方才逃跑的商人竟陷入流沙,正拼命挣扎呼救。

风沙肆虐中,两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入险地,拼尽全力将他拖出。

救人之后,江晚晴的衣衫已沾满沙尘。

商人劫后余生,跪地叩首,泪流满面地向二人道谢。

阳光洒落沙海,众人重新恢复了谈笑。

有人打趣道:“没想到您这般年纪,还有如此矫健的身手!”

江晚晴淡然一笑:“承蒙夸奖。”

未出嫁时,她也曾舞剑骑马,性情豪爽,最爱冒险。

可自嫁与萧景珩后,自由渐失,连昔日钟爱的刀剑也束之高阁。

归途最后一程,江晚晴与商队同行一月。

他们在异域以茶叶瓷器换取珍宝——五光十色的宝石、异域香料、奇珍瓜果……

返程途中,又遭遇沙暴与旋风。

幸而寻得一处山洞避险。

风停后,众人于茫茫沙海中艰难跋涉。

“主子!”

紫霞惊喜交加:“到了!”

江晚晴揭下面纱,抬眼望去。

碧空如洗,雄伟城墙巍然耸立,赤色旌旗迎风招展。

“真州……”

她轻叹一声,迈步前行:“紫霞,我离家七个月,却恍如昨日。”

紫霞点头:“真州似乎没变。”

然而景物依旧,人心已改。

江晚晴刚回府,管家便来报:萧景珩七个月来寄了两百余封信。

她先是诧异,继而觉得荒唐。

过去三十年,他写家书不过寥寥数次。

如今她离家半载,他竟日日寄信。

她冷眼扫过信件,眸中掠过怒意。

信中尽是琐事——家中琐务、旧伤复发找不到她配的药膏、萧枫晔与席尚书之子争执,问她席尚书喜好以便赔罪……

难道她在他眼中,只是个记事的幕僚?

她冷声下令:“烧了,今后他的信一律不收。”

紫霞却拦下:“主子,不如留着,等柳淑贞寿辰时,当礼物送去!”

话音未落,门外传来叩响。

开门一看,萧丽华神色复杂地立于门外。

见江晚晴,她紧锁的眉头舒展,笑容似真似假。

“母亲,总算等到您了。”

江晚晴冷冷道:“何事?”

萧丽华沉默片刻:“母亲,您晒黑了。”

江晚晴不为所动:“别岔开话题。”

萧丽华直言:“我来接您回京。”

江晚晴冷声唤她全名:“萧丽华,我已言明,休夫之事圣上首肯,望你莫再干涉我的生活。”

紫霞在一旁低声嘀咕:“有些人就是不长记性,耳朵长在肩膀上当摆设。”

萧丽华不怒反笑,侧身退开:“既然母亲不愿走,那只好请人动手了。”

江晚晴未料到萧丽华并非私访,而是大张旗鼓带了人马。

太子妃命人强行将母亲扶上华贵肩舆,直奔京城。

紫霞等人愤然策马跟随,侍卫竟未阻拦。

街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,只见珠帘后隐约坐着一中年美妇与年轻女子。

“好大的排场!”

萧丽华轻笑:“母亲可见,唯有权势方能赢得世人敬仰。”

江晚晴冷眼一瞥,闭目养神。

她怕自己忍不住训诫女儿莫要铺张。

毕竟,这是她十月怀胎、亲手抚养的孩子。

幼时的萧丽华从不让人抱,一抱就哭,唯有江晚晴能让她安静。

连萧景珩的母亲都说:“这孩子倔得很,只认娘。”

长大后更是主见极强。

“世人说女子该温婉,我偏要刚烈!”

“世人说东宫险恶,我偏要入!”

江晚晴回神,轻揉太阳穴。

萧丽华见状,冷脸将熏香炉掷出车外。

江晚晴惊道:“不可——”

车外传来闷响,似有物撞人。

她探头望去,只见一百姓捧着香炉,满脸惊喜:“多谢太子妃赏赐!”

那炉金玉镶嵌,价值连城。

萧丽华在车内幽幽道:“寻常人一辈子也难拥有。”

江晚晴转头皱眉:“你怎能随意抛物?若伤了人如何是好?”

萧丽华脸色一沉,本能想以太子妃身份压人,终是忍下:“知道了!”

江晚晴叹息闭目。

再睁眼时,已抵京城。

肩舆停在将军府前。

萧景珩身着紫袍,携柳淑贞与萧枫晔立于门前。

江晚晴一眼扫过,见众人皆显憔悴,尤以萧景珩为甚,眼下乌青,似彻夜未眠。

他快步上前,伸手欲扶。

江晚晴侧身避开,眸中冷意森然:“是你让阿华绑我回来的?”

萧景珩眼神微痛,低声道:“非我授意,但我默许。”

“阿晴,将军府离不了你,我也离不了你。”

江晚晴目光沉静,语气淡漠:“你在边疆数十载无我,不也安然度日?”

空气骤然凝滞。

未等萧景珩开口,萧枫晔抢先道:“母亲,既然回来了,就住下吧,儿子想您了。”

这话令江晚晴微微一怔。

她凝视儿子面容,才发觉他脸上青紫未消,显是受过殴打。

萧枫晔说完,便静静望着她,眼神恳切。

江晚晴淡淡问:“席尚书之子动的手?”

萧枫晔眼中闪过惊喜,随即黯然点头:“是,他骂父亲喜新厌旧……”

江晚晴静静听着,未置一词。

若是以往,她定会心疼难耐,立刻为他出头讨个说法。

可如今,她只觉席尚书治家有道,教子有方。

萧枫晔絮絮说了良久,见江晚晴始终面无表情,只得悻悻闭嘴。

自入国子监后,他鲜少受这般冷遇,也极少在她面前示弱。

江晚晴的冷淡让他心头郁结,却又挑不出她半点错处。

萧景珩脸色也有些僵,轻声道:“我们进府再说。”

将军府外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。

江晚晴却立在原地不动。

萧景珩声音略提:“阿晴?”

江晚晴目光掠过他,落在围观的众人脸上。

“萧景珩,是你先负我在前。”

“这三十年,你欺我瞒我,我从未报复。可你贪心不足,竟觊觎我的家产。”

“若你执意如此,我不介意年过半百还走一趟京兆府。”

言罢,她无视四周惊诧目光,转身欲走。

萧景珩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,低声恳求:“我不是要你的钱,我只是想一家人团聚。”

团聚?

这二字在江晚晴心中只激起一丝冷笑。

她转身,语气平静:“没有你们,我会过得更好,不是吗?”

萧景珩一怔,眼底情绪翻涌。

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复杂心绪,却清楚——江晚晴说得没错。

望着她被风沙侵蚀的脸庞,萧景珩喉头微动。

“是我们逼你走的……”

“你才会在大漠躲了七个月……”

江晚晴冷冷道:“不是因为你们。”

萧景珩仍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:“我明白。”

这种眼神,分明是不信。

江晚晴听得刺耳,深吸一口气:“你休过七个月的假吗?”

众人霎时沉默。

萧景珩更是脸色一变。

江晚晴直视他:“别说七个月,你在朝为官,父丧母丧之外,可有连续七日不问政事?七日游山玩水?”

她又转向柳淑贞:“你一年到头,除了生养孩子,可曾歇过一天?”

人群哗然:“别说了!”

柳淑贞眼眶泛红,帕子紧攥:“为了将军……我心甘情愿……”

声音颤抖,后半句“不休息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萧景珩闭了闭眼,良久才开口:“你如今有钱,可老了呢?谁来养老?”

江晚晴淡然:“我有仆从,有朋友。”

“可他们终究不如儿女亲。”萧景珩坚持。

这世道,无子女的老人,病死都无人知晓。

江晚晴静静看他:“有些不孝子,怕是在亲人生病时,往药里下毒夺产。”

她目光一扫,如刀锋般刺向萧枫晔与萧丽华。

萧家人再未阻拦,只是个个面色阴沉。

萧丽华深深看了柳淑贞一眼,转身离去。

余者默默进府,围坐正厅,面对满桌珍馐却食不下咽。

这本是为江晚晴归来准备的接风宴。

萧枫晔执筷打破沉寂:“京城有道炸虾丸,外酥里嫩,虾肉弹牙,一盘十两银,趁热尝尝。”

下人布菜毕,萧景珩未动。

柳淑贞怕儿子尴尬,夹起虾丸吹凉送入口中。

刚咬下,牙根剧痛。

她皱眉,感觉像在嚼石子。

铁锈味弥漫舌尖,她捂嘴轻咳,竟吐出一颗断牙。

刹那间,柳淑贞脸色惨白。

萧枫晔举箸的手僵在半空。

萧景珩猛然起身,冷冷道:“明知年迈牙弱,还在这丢人现眼……”

柳淑贞浑身一颤。

他竟已嫌弃她老迈不堪?

……

黄昏时分。

江晚晴回到京城租住的小院。

青瓦屋舍,一街之隔便是喧闹市集。

这是她住过最小的宅子,再小些,随从都得另寻客栈。

新置家具早已搬入。

按理,众人该迎门燃炮,庆贺乔迁。

可此刻院门冷清,鸦雀无声。

江晚晴步入正厅,只见一名玄衣男子端坐檀木椅上,自斟自饮,俨然主人姿态。

“参见陛下。”

夜君倾慢条斯理饮尽茶汤,淡道:“坐,自家。”

江晚晴无奈,心道:他倒知道这是她家。

她不究皇帝擅闯民宅,落座于他右下。

“陛下有何贵干?”

夜君倾搁下茶盏,抬眸:“听说太子妃绑你回京,朕来看看需不需要撑腰。”

江晚晴默然。

将军府家事,尚不至于惊动天子。

夜君倾凝视她:“萧丽华与你,倒有几分相似。”

江晚晴一怔,微笑道:“我与她不同。”

“不,很像。”夜君倾不肯罢休。

“太子不喜阿华强势,她偏要嫁。”

“萧景珩不爱你,你宁可拒我赐婚,也要嫁他。母女皆痴情,只是眼光差了些。”

“也难怪,那孩子你亲手带大,自然承了你的倔。”

这话如冰锥刺心,江晚晴一时语塞。

可“拒我赐婚”四字却让她惊醒——

赐婚?何时之事?

她母亲所收婚书中,从未有过夜君倾的求娶……

江晚晴心头震惊,面上不动声色。

恍惚间,夜君倾起身:“后日冬至,宫中设宴。”

他看她一眼,语气平淡:“来与不来,随你。”

江晚晴毫不犹豫:“去,为何不去?”

她已与萧景珩恩断义绝,不再是困守深宅的老夫人,她是江晚晴。

既得自由,便要寻回昔日的自己。

宴席岂能错过?

夜君倾唇角微扬。

江晚晴疑心错觉——陛下竟笑了?

再细看,那笑意已无踪影,夜君倾依旧端方肃穆,转身大步离去。

候在一旁的王嬷嬷长叹一声。

在她心里,夜君倾与萧景珩截然不同。

若是萧景珩,只会随手丢来一张请帖,冷声命令江晚晴出席,不容丝毫反驳。

可夜君倾贵为帝王,却将是否赴宴的选择权交到了江晚晴手中。

“陛下果真气度非凡,待主子也这般体贴……”

王嬷嬷正暗自感叹,耳边却响起江晚晴的询问。

“王嬷嬷,你是从江家陪我出来的老人,可曾听闻陛下曾向我递过婚书?”

王嬷嬷蹙眉思索片刻:“未曾听闻。”

江晚晴并未深究,只挥手示意众人退下。

自外邦归来后,她总觉得身心俱疲,索性坐在榻边,一件件叠起衣物。

这些衣裳,都是她从将军府带来的,有些是自己购置的。

萧景珩只在她年少时送过一件新衣,此后再未添置过。

如今既然已经离了,她也不再计较这些过往。

叠完衣物,江晚晴倚在衣堆上,沉沉睡去。

或许是因为白日见了萧景珩,她梦回初嫁之时。

大红的龙凤烛在房中摇曳。

江晚晴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酸痛,最终咬牙忍耐,干脆躺倒在榻上。

这样脖子就轻松了!

可锦被太过柔软,她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。

萧景珩替她掖好被角时,她才悠悠转醒。

空气中飘着烤鸡的香气,勾得人垂涎欲滴。

江晚晴目光微闪:“将军……”

萧景珩既未穿铠甲,也未着喜服,只披了件素白里衣。

那抹白色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冷峻,竟透出几分出尘之姿。

“我给你带了烤鸡。”

江晚晴的目光落在桌上金黄酥脆的烤鸡上。

却未曾察觉萧景珩眼中毫无波澜,看她的眼神不像看妻子,倒似看下属。

他送来吃食,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。

……

江晚晴再度睁眼,发现自己已躺在床榻上。

窗外天色已暗。

王嬷嬷守在床边,见她醒来,轻叹一声。

“主子太累了,才会睡得这么沉。”

江晚晴慢慢坐起,笑道:“本想在京城多走走,可一沾床便睡着了。”

“嬷嬷,我梦见从前了,梦见嫁萧景珩那日。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,否则我定不会嫁他。”

王嬷嬷沉默片刻,才道:“若老将军不曾在外纳妾,倒也算得良配。”

一个相貌堂堂、出身将门的嫡子,怎会不是良人?

江晚晴凝视她片刻,轻声问:“嬷嬷,今日你怎替萧景珩开脱?”

王嬷嬷双手紧握,神色有些不安。

“今日主子问起婚书之事,老奴闲时去寻了当年江府的管家……”

那管家年事已高,领了养老银子后便搬来京城居住。

江晚晴不解其意。

王嬷嬷深吸一口气,继续道:“当年陛下送来的婚书,是夫人替您瞒下的!”

江晚晴一怔。

王嬷嬷急忙解释:“夫人也是为您好。她不愿您用婚事攀附权贵,只盼您的夫君能与您白首不离……”

正是夫人挑选女婿时,萧家登门提亲。

萧家称其子愿一生只娶江晚晴一人。

夫人本不欲应允。

可萧夫人又说:“不如请陛下赐婚,天赐良缘,也好让夫人安心。”

夫人思量再三。

萧家乃将门,萧景珩日后要征战沙场,江晚晴嫁过去,不必日日伺候夫君。

更重要的是,她可掌管将军府在京的产业,独享富贵。

若嫁入皇家,断无这般自在。

……

江晚晴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鎏金玛瑙手串:“只可惜,母亲未料到萧家清贫。”

她丰厚的嫁妆,大半都贴补了萧家。

而萧景珩,竟用她辛苦挣来的钱去养外室。

三日时光匆匆而过,萧景珩期间前来寻她,皆被挡在院外。

阳光正好,江晚晴离开院落,登上马车直奔皇宫。

途中,车外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:“冬至啦!甜汤圆、肉饺子,十文一碗……”

入宫后,江晚晴发现众多官宦人家已齐聚一堂。

几位熟识的贵妇围上来寒暄。

闲谈间,话题渐渐转到柳淑贞身上。

“听说她近日总往医馆和脂粉铺跑,年纪这般大了,莫非还想打扮?”

“她不是想打扮,是想遮皱纹!听说老将军嫌她年老色衰了。”

江晚晴静静听着,心中并无波澜。

夜幕降临,人影渐长。

众人陆续步入庆殿。

江晚晴随意落座,对面身着紫袍的萧景珩似有所感,抬眼与她对视。

“陛下驾到!”

一声尖细的通报响起。

江晚晴随众人恭敬行礼。

夜君倾走过她身侧,微微一顿,随即登上主位。

待他讲完例行客套话,众人方落座。

丝竹声起,宫女们端着珍馐鱼贯而入。

江晚晴刚饮一口梅子酒,便微微皱眉。

夜君倾恰好瞧见,含笑问道:“可是酒不合口味?”

江晚晴不便直言此酒酸涩难咽,皇宫选此酒实在欠妥,只答:“是阿晴酒量浅。”

夜君倾凝视她,温声道:“这酒是你家乡的梅子所酿,虽苦涩些,尝尝也无妨。”

说完,他又与旁侧官员交谈。

江晚晴微笑着继续用膳。

而另一边,萧景珩死死盯着二人,脸色忽青忽白。

不过寥寥数语,他便断定二人早有渊源!

想通此节,萧景珩心头如惊涛骇浪,一股寒意直冲头顶。

他终于明白圣上为何允她休夫——原来他们早有私情!

身旁官员不解:“老将军,我唤你数声,为何不应?”

萧景珩咬牙冷笑:“在看一出好戏。”

官员更加困惑,左右张望,却未见异常。

只瞥见萧景珩的前妻离席,紧接着陛下也说要出去透气。

等他回神,萧景珩的座位已空,人已走向殿外。

……

萧景珩追至后花园,只见夜君倾负手立于湖畔,江晚晴正俯身洗手。

他们做了什么?

萧景珩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,随即被理智压下。

都这把年纪了,能做什么?

断续的对话飘入他的耳中。

夜君倾声音低沉:“你是打算把银子留给心里装着旁人的前夫,还是留给那个孩子?”

江晚晴语气平静:“谁也不给。”

“我在萧家花出去的钱,远超我花在自己身上的。供养公婆、抚养孩子,我认了,可其他人,凭什么也要我来养?”

“我已经忍无可忍。若他们再敢来纠缠,我不介意花钱请人让他们永远闭嘴。”

夜君倾轻笑:“这才是我认识的江晚晴。”

萧景珩藏身假山后,目光死死锁住两人。

宴会上夜君倾对她的关切,此刻听来句句刺耳;他熟稔的语气,江晚晴毫不避讳地与将军府对立的姿态,全都如针般扎进他心里。

他再也无法克制,大步走出,一把抓住江晚晴的手腕:“你离开将军府,是为了进宫?”

夜君倾眸色一沉,正欲唤人。

江晚晴却直视萧景珩,记忆如潮水翻涌。

初嫁时的喜悦,他悄悄送来一碟热腾腾的烤鸡,驱散她腹中的饥饿;

她伏案理账睡去,他轻轻为她披上斗篷,挡住深夜的寒风;

还有那道名为柳淑贞的鸿沟,横亘在他们之间,日益加深。

她回过神,声音清晰:“不,是因为我不再喜欢你了。”

“你是百姓口中的战神,万人敬仰。可在我眼里,你让我心寒。”

萧景珩胸口发闷,死死盯着她,几乎想脱口而出:若当初不曾纳柳淑贞,我们是否就不会走到这一步?

可他终究没问出口。夜君倾冷淡的声音已响起:“老将军还不放手?”

萧景珩怔了怔,缓缓松手,拱手行礼:“臣失仪,醉了,先行告退。”

夜君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语气意味深长:“这人,还不死心。”

江晚晴轻叹:“我们都老了。”

夜君倾再次提起入宫之事。

江晚晴摇头:“当初我也是万千贵女之一,争着抢着跳进将军府这火坑,做了高门主母。”

“如今才懂,情爱如刀。男子若独宠一人,那人便如置身狼群;若全无眷恋,那女子便如尘泥,命如草芥。”

听她条理分明地剖析,夜君倾心中五味杂陈。

他望着眼前的江晚晴,怜她孤身,敬她刚强,惜她真心,更尊重她的选择。

“那朕若对你不冷不热,如何?”

江晚晴嘴角微扬:“陛下想得美。情之一字,爱便是炽热,不爱便是冰凉。”

“况且我这把年纪,陛下看久了,怕是也会厌倦。”

她真心不愿入宫。并非不知荣华富贵,而是明白,宫中未必是福地,反倒可能卷入纷争,落得狼狈不堪。

宫墙之外,她尚可自由来去。萧景珩再不堪,也不会公然撕破脸面。

宫宴散后,江晚晴回到自己的院子。

王嬷嬷和紫霞包了一桌饺子,专等她回来。

她笑着尝了一个,竟咬出一枚铜钱。

紫霞喜道:“铜钱入腹,财源滚滚,平安顺遂!”

江晚晴闻言赏了银钱,众人欢欢喜喜退下。

次日,江晚晴便听闻萧景珩病倒。

昨夜他独自出门买醉,昏倒在归途。

幸得萧枫晔察觉异常,带人寻回,请来大夫。

大夫诊脉后连连摇头:“老将军旧伤未愈,又因情绪剧烈波动,饮酒受寒……”

“如今高热不退,恐难渡此劫。”

萧枫晔愣在原地,父亲一向强健,怎会突然至此?

他本能想求助……可求助谁?

他猛然惊觉,偌大将军府,竟无主事之人。

他先寻柳淑贞照看父亲,随即入宫请旨召太医。

安置妥当后,他回到竹苑。

萧景珩仍昏睡不醒,柳淑贞在一旁垂泪:“好端端的,怎么就病了……”

太医施针后,萧景珩猛地咳醒,一口鲜血喷出。

众人惊慌,却听他迷糊中低唤:“阿晴……”

柳淑贞脸色瞬间惨白,心如刀绞,痛得几乎站不稳。

“将军快醒了,我守了一夜,先回去歇息。”她强撑着起身,由人搀扶离去。

萧枫晔看着她背影,眼中无半分感激,只有冷漠。

若无柳淑贞,父亲母亲怎会离心?父亲又怎会落得今日?

隔阂一旦生根,便如藤蔓缠绕,越收越紧。

午时,萧枫晔步入正厅,见满桌素菜,皱眉道:“为何无一道荤腥?”

柳淑贞面沉如水:“府中无钱,需节俭度日。”

她心中冷笑,这儿子眼高于顶,若真是她所出,早该打板子教训了。

两人正僵持,下人慌张跑来:“不好了!老将军病情加重,吐血不止!”

入夜,将军府灯火通明。

萧枫晔请太医施针,焦急徘徊于回廊。

幸而一个时辰后,萧景珩病情稍稳。太医却神色凝重:“将军病势反复,恐随时……世子,早做准备。”

萧枫晔如遭重击,僵立良久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才找回一丝清醒。

他转身,终于鼓起勇气去寻那个他一直回避的人。

月光斜照窗棂。

江晚晴冷冷看着深夜闯入的萧枫晔,语气森然:“我可以报官了。”

朝廷律法,夜闯私宅,罪不容赦。若再毁物伤人,更是死罪。

萧枫晔听着母亲的威胁,心头苦涩。

何时起,母亲对他如此疏远?

是从他归家后,称赞柳淑贞贤惠开始的吗?

他失魂落魄,嘴唇苍白:“母亲,您去看看父亲吧。”

他向来讲究仪表,每日簪花,此刻却衣衫凌乱,连左右靴子颜色不一都浑然不觉。

江晚晴只盼他速速离去。

萧枫晔望着她,眼眶泛红:“我不是要钱,只是求您见父亲一面。他快不行了,好歹曾是您枕边人,求您可怜他。”

江晚晴沉默,看着眼前这个从她身上掉下的肉,心有动摇。

紫霞低声嘀咕:“关我们什么事?他如今的枕边人不是贤妻柳淑贞吗?”

当初选了别人,如今落得这般,活该。

紫霞恨不能提夜壶泼他一头,再请支锣鼓队,吹吹打打从将军府门前过。

这话如冷水浇头,江晚晴瞬间清醒。

她冷静回应:“当年你父亲征战在外,我独自撑起这个家,照顾你和妹妹。”

“可分离,成了他养外室的借口。”

“我对你们的严厉,成了你们疏远我的理由。”

“可你们才是受益者,凭什么要我可怜?”

字字如针,刺进萧枫晔心底,痛不可当。

他脸色惨白,张口却发不出声。

悔恨如海啸般将他淹没,窒息感扑面而来。

“母亲……我只是……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了。您总说他是英雄,我以为帮着他,他就会多看我一眼……”

“可我忘了,我帮的,是伤您的刀。”

他哽咽难言。

江晚晴静静看着他,终是松口:“太晚了,你先回去。明日,我去将军府。”

萧枫晔一怔,随即连连点头,转身离去。

江晚晴走向厨房——她尚未用膳,方才只顾与儿子说话,竟忘了饥饿。

不过紫霞眼尖,见她往厨房方向去,立刻心领神会。

她忙不迭地问江晚晴想用什么菜,还热情地推荐了几道时令小炒,特意提到王嬷嬷今日带回了一坛特酿黄酒。

“这酒带着花果的清甜,既不烈如白酒,也不腻似米酒,配上清蒸大闸蟹,最是相得益彰。”

江晚晴一听便点头应下。

今日心情舒畅,饮些小酒助兴也无妨。

不多时,王嬷嬷端出一盘金黄油亮的大闸蟹和一壶温好的酒。

紫霞坐在一旁,熟练地拆着蟹肉,将剔好的蟹黄蟹肉放进小瓷碟,轻轻推到江晚晴面前。

江晚晴笑着接过,执起玉箸,夹起一块蟹肉送入口中。

鲜香瞬间在舌尖绽放,脂膏丰腴,回味悠长,仿佛置身于秋日湖畔。

她很快吃完一只,见盘中尚余两只,便让王嬷嬷和紫霞分食,自己则捧着酒壶小酌。

紫霞眼巴巴望着酒壶,江晚晴瞧见了,笑着给她也斟了一杯。

“想喝就直说,我又不会吝啬。”

“只是你年纪小,别贪杯。”

紫霞连连应是,抿了一口,果香与微辣在口中交织,令人精神一振。

江晚晴又给王嬷嬷倒了一杯。

王嬷嬷喝了一口,低声嘀咕:“这酒劲其实不重,那卖酒的还吹牛,说老将军曾因喝它醉倒在巷口……”

她特意买这酒,正是因为这酒差点要了萧景珩的命。

如今,萧景珩的“丧酒”,对她们主子来说,便是“喜酒”,拿来庆贺再合适不过。

翌日。

江晚晴睡到日上三竿,才慢悠悠往将军府去。

一路上,街坊百姓低声议论纷纷,都在说萧景珩私动前妻嫁妆的事,言语中满是鄙夷。

江晚晴听着,心中了然——如今的萧景珩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战功赫赫的将军。

在百姓口中,他已成了个贪恋美色、沉迷酒色的糟老头。

竹院。

刚踏进门,江晚晴便见萧景珩躺在病榻上,面色灰败,眼窝深陷,皱纹如刻。

更让她意外的是,夜君倾竟也在场。

陛下见她进来,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,用口型道:

“看来,你还是挂念他的。”

“别污我清誉。”江晚晴回以口型,随即快步上前,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。

萧景珩的目光从夜君倾身上移开,落在她脸上,声音沙哑:“你们……在一起了?”

顿了顿,他又问:“是为了气我?”

江晚晴本以为自己会动怒,或心生波澜。

可此刻,内心平静如水。

她神色淡漠地看着他:“我何须用自己去报复你?别太高看自己。”

萧景珩嘴角扯出一丝苦笑,带着自嘲。

“是啊……我怎比得上某些人重要。”

江晚晴迅速抬眼看向夜君倾,他正背着手在屋内踱步,似未听见。

她收回目光,皱眉道:“别演了。”

“你是什么样的人,非要我点破吗?”

“三十年前你不敢违抗萧家娶心上人,三十年后你又舍不得带来富贵安逸的原配。可这三十年,委屈的,从来都是我和柳淑贞。”

这话如刀,狠狠剜在萧景珩心上,他脸色骤变,声音发涩。

“阿晴……我老了,可我对你的感情,是真的。”

“我后悔了,后悔了整整三十年,直到失去你,才明白我的心。”

“那天醉酒,我就在想,若当初没接柳淑贞进府,你是不是就不会走……”

江晚晴听罢,心中毫无波澜。

“不会。”

萧景珩一怔,脸上浮起苦涩——这本就在意料之中,不是吗?

当初他回京,不就是为了阻止她递上和离的奏折?

他正想再问。

江晚晴却已开口:“萧景珩,我是在你五十岁寿辰那日,发现柳淑贞存在的。”

“我气得昏厥,倒在你院外,醒来时天已全黑。”

萧景珩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发白。

江晚晴继续道:“那段时间,你从未察觉。”

“若你心里有我,哪怕派个小厮出门,也能发现我。可你没有。”

没有就是没有。

如同碎镜难圆。

她不会自欺欺人,假装看不见过往的不堪。

听完,萧景珩心口一阵抽痛。

他从未想过,裂痕早在寿辰那日就已埋下,更不知她曾晕倒在院外。

老人若昏倒在街头,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。

江晚晴仿佛看穿他所想,眼神疏离而陌生。

“我们之间的裂痕,一部分因你养外室,一部分因你常年离京。”

“但更多,是因为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。”

“萧景珩,你可知道,我不能吃桂花糕?”

这突兀的一句,让萧景珩浑身一震。

记忆如潮水涌来——

去年,他带回柳淑贞,为安抚江晚晴,顺手买了桂花糕给她。

他竟忘了,她自幼对桂花过敏!

悔恨如藤蔓缠绕全身,他慌忙去抓江晚晴的手,却被她冷冷避开。

江晚晴漠然注视着他。

萧景珩望进她眼底:“若我把你在将军府花去的嫁妆尽数归还,你会原谅我吗?”

“荒唐!”江晚晴冷笑,“那是你本就该还的!”

她不追究,是她的宽容!

萧景珩沉默片刻,声音沙哑:“是啊……”

江晚晴不愿再多言,向陛下行礼后,转身欲走。

刚到门槛,萧景珩带着试探的声音传来:

“阿晴……听说你游历外邦,若有机会,我也想去走走你走过的路。”

江晚晴轻笑一声,低语:“你这身子,怕是撑不到那时。”

萧景珩攥紧了拳头。

脚步声渐远,夜君倾垂眸,冷冷看向病榻上的萧景珩。

“你,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。”

萧景珩沙哑开口:“陛下要臣何时自尽?”

他酒量极佳,那日在宫中受刺激后,出宫饮酒,本不该醉倒。

可当他察觉酒中有异,眼前已是一片漆黑。

能有此手段的,唯有皇帝。

夜君倾面无表情,冷冷道:“我不需你自尽。你已年迈,命不久矣。我设局,只为夺你兵权。”

萧景珩为柳淑贞镇守边疆多年,形同藩王,岂能不令他忌惮?

萧景珩不再言语,心中对夜君倾早已厌恶至极。

交出虎符后,皇帝便离去。

门刚合上,萧景珩抄起枕头狠狠砸向门口:“无耻之徒,只会觊觎他人所有!”

“砰!”

柳淑贞只觉额角一痛,险些跌倒。

她以为萧景珩会关切,却只换来一句冷嘲:

“站不稳,就去备副拐杖。”

“是。”柳淑贞强压情绪,低声应道。

萧景珩瞥她眼角皱纹,眉头微皱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

“听说你醒了,我来看看……”

话未说完,便被他不耐打断:“我病会好,不必你烦扰。”

又道:“还不走?”

柳淑贞红着眼转身离去。

恍惚间,她走出将军府,穿过人群,来到江晚晴暂居的小院。

她深吸一口气,叩门三下。

下人很快引她入内。

柳淑贞环顾四周:青瓦小院,池水清幽,花木扶疏,宁静雅致。

她眼眶微红,低语:“江晚晴,我真羡慕你……”

话未尽,一旁丫鬟冷声打断:“羡慕?那就自己挣一个。”

“将军府再落魄,也不至于买不起个小院。”

柳淑贞勉强扯出一抹笑。

却在此时,屋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:“进来吧。”

柳淑贞深吸一口气,抬步走入。

江晚晴放下手中的书卷,透过叆叇镜片打量她,不仅看清了她脸上粉底遮掩的斑驳,也看透了她眼底深藏的凄楚。

柳淑贞闭了闭眼,声音低哑:“你赢了。”

“可我从未想让你输,我只是想要萧景珩,他就是我的一切。”

江晚晴语气清冷:“他不是你的一切,可你却把一切都给了他。”

“柳淑贞,你无可救药。”

她语调并不尖刻,可柳淑贞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

江晚晴清楚她为何而来。

若不是为了萧景珩,柳淑贞绝不会踏进这里一步。

“可问题是,柳淑贞,你究竟图他什么?”

“他如今年迈体衰,家道中落,最重要的是,他已不再只爱你一人,甚至开始厌弃你了。”

柳淑贞脸色惨白,失神地跌坐在椅上。

她脑海中浮现出过往——

年轻的萧景珩紧握她的手,在月下烛影中,眼中燃着炽热的光。

“我虽不能娶你为妻,但在边疆,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。”

“即便将来被迫返回京城,我的心也只属于你一人。”

那时,柳淑贞指尖轻点他的眉心:“你要言而有信,否则——”我亲手取你性命。

萧景珩含笑,眸光温柔。

“若我负你,愿遭剜心剔胆,国破家亡,死后魂飞魄散,永世不得安宁。”

可后来,那个曾许下誓言的男子,却亲手将利刃化作言语,刺穿她的心,忘了自己曾发过的毒誓。

“人都会厌倦,花会凋零,情也会变淡,只是你的醒悟来得太迟了。”江晚晴轻叹,“迟得你已没了离开的勇气。”

“可没了萧景珩,你并非不能活。”

在遇见他之前,柳淑贞不是也活得安然自若?

即便年华老去,她也并非无法自立,不能生存。

柳淑贞低头沉默良久,忽然自嘲一笑:“你说得对。”

“我图他什么?为何还执迷不悟?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,困在令我窒息、毫无幸福可言的地方。”

话音落定,她猛然起身,转身离去。

江晚晴并未挽留。倒是端着果盘进来的紫霞,惊讶地睁大了眼:“她就这么走了?”

江晚晴只是淡笑,未作回应。

接下来的日子,她在京城接连开了数家铺子,悉心经营了一段时日。腊八节前夕,她登上了离京的马车。

她打算先回真州,再游历四方。

然而,马车刚出城门,便遇上太子妃浩浩荡荡的仪仗。

前有御卫开道,后有专人洒水清尘,沿途洒花布景,车驾连绵十二辆,随从如云。

紫霞与王嬷嬷看得目瞪口呆。

不多时,一名铁甲侍卫前来请江晚晴。

她看了眼满脸担忧的两位仆人,神色平静地随侍卫而去。

隔着珠帘,她望见一身红衣的萧丽华。

“母亲与陛下旧日有渊,怎不早说?反倒让女儿费心查探。”

“即便做不成将军府的老夫人,你也可入宫为妃,依旧是我萧丽华的长辈,往后仍能助我一臂之力。”

算盘打得噼啪响,江晚晴却不为所动,只淡淡道:“萧丽华,你也该长大了,不必总指望别人为你撑腰。”

珠帘内静默片刻,萧丽华忽地笑出声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出乎江晚晴预料,萧丽华仅与她说了几句闲话,便放她离开。

临行前,江晚晴还是留下一句:“太子,并非你的良配。”

萧丽华未作回应。待脚步声远去,她掀起帘子,红着眼望向那远去的背影。

宫女低声问:“既然舍不得,为何不强行留下?”

萧丽华仿佛赤脚踩上荆棘,猛然提高声音:“你当本太子妃是强盗吗?那老妇人为我谋划多年,孤苦一生,我放她一马,就当积德行善……”

可心底的酸楚,唯有她自己知晓。

与此同时,将军府也传来了江晚晴离京的消息。

萧景珩并未显得意外,可心口却像被挖去一块。

暗卫小心翼翼开口:“将军,有件坏事……”

萧景珩回神,皱眉问:“阿晴出事了?”

暗卫摇头:“那位身子硬朗,听说还能骑马回真州。”

萧景珩松了口气。

暗卫又道:“出京时曾被太子妃拦下,但最后又被放走了。”

萧景珩本能想斥责萧丽华任性妄为。

可转念一想,她不正是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?

任性撒娇,想留便留。

而他,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。

刹那间,一股复杂而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
萧景珩声音微哑:“可探得她们说了什么?”

他有千言万语想问,最终却只化作这一句。

暗卫支吾:“未曾听清。”

见他神情黯然,萧景珩心中陡然升起不安。

他问起那件“坏事”,暗卫的声音如冰水浇头,令他浑身发冷。

“柳淑贞出游时,马受惊失控,不慎坠下悬崖……”

万丈深渊,必是无生还之理。

萧景珩猛地站起,失声:“什么?”

他本就抱病在身,今日强撑精神,骤闻噩耗,悲痛交加,眼前骤然一黑。

紧接着,耳边传来纷乱的呼喊。

意识昏沉中,他做了个漫长的梦。

他看见柳淑贞站在崖边,痴痴望着远方的边关。

她回头看他:“将军,我后悔遇见你。”

说完,她决然转身,纵身跃下深渊。

萧景珩惊慌扑去,伸手欲抓,却只握住一缕冷风。

“不——!”
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淑贞孤独的身影,坠入无尽黑暗。

年少时的白月光,也随她一同沉沦。

朝阳初升,江晚晴不知从何处走来,紧紧拉住他:“将军,你也不要我了吗?”

她眼含泪光,声音温柔得仿佛穿越了岁月。

萧景珩怔住,凝视她许久,才迟疑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。

温热的触感让他恍惚,分不清是梦是真。

江晚晴轻轻一笑,踮起脚尖,吻上他的侧脸。

刹那间,萧景珩心跳骤停。

心底那块空洞,仿佛终于被填满。

可下一瞬,江晚晴脸色骤变,猛地将他推下悬崖!

失重感袭来,萧景珩瞳孔紧缩,死死盯着崖边那个冷漠的身影。

“你不是与柳淑贞情比金坚?她死了,你怎么不随她而去……”

……

“听说老将军醒后,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,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……”紫霞啃着真州甜瓜,正与丫鬟们闲聊。

江晚晴躺在贵妃椅上,手捧暖炉,一时出神。

她忆起萧景珩年轻时,曾是京城无数闺秀倾慕的俊朗郎君。

可如今,她已无半分眷恋,只轻摇头:“老了又如何?谁不老?”

“他落到这般田地,也是咎由自取。”

紫霞笑道:“主子说得是。”

这时,院门被敲响。

紫霞忙去开门,瓜还含在嘴里。

门外站着的,竟是本该死去的柳淑贞!

她拄着拐杖走入院中,望着江晚晴:“我来,是谢你的。”

谢她点醒自己,想出假死脱身之计。

否则,她将永远困在与萧景珩的恩怨中,无法解脱。

“是你自己想通了。”江晚晴将丫鬟剥好的坚果递过去,语气平淡,“尝尝。”

柳淑贞看了一眼,忽然笑了:“牙口不好,你自己吃吧。”

临走时,她留下几本画册,上面绘着边疆风物。

她知道江晚晴爱游历,却不愿吃苦,从不去边关那种荒凉之地。

可她长居边疆,记住了每一片山川草木。

江晚晴未问她去向,只道:“一路珍重。”

这场情劫中,

她三十载独守空院,她半生困于边关,最终都落得一场空。

谁都不是赢家。

直到最后,她们才明白,唯有自己才是归宿。将一生托付于男人与子女,只会耗尽自己。

江晚晴善经营,夜君倾听闻后,索性赐她百间铺子。

她接手后,年利竟增长四成。

但她不愿再为生意劳心,次年端午便上书请辞,求皇帝另择贤才。

此后,她游历山河,自真州启程,看雪山巍峨,赏月牙泉静谧。

三年后归来,守宅的王嬷嬷神色复杂:“主子,世子与世子妃和好了。”

江晚晴一愣:“如何和好?”

“柳今宜在柳家长住,柳家想攀将军府权势……”

将军府虽清贫,却有个太子妃。若得势,便是未来国丈府。

于是柳家思虑再三,强行将柳今宜送回。

反倒是萧枫晔,亲自登门斥责柳家人,怒其不该辱骂女儿,不该视她为货物。

“后来,他们便和好了,还生了个两岁女娃。”

江晚晴抿了口茶:“你怎知是两岁?”

王嬷嬷不答,转身抱出一个襁褓。

“柳今宜送来时说了,您无子嗣,这孩子是您的孙女,今后由您抚养,她为您养老送终。”

江晚晴只觉荒唐可笑,正要命人送回。

那胖娃娃却冲她咧嘴一笑,笑得眼睛都眯成缝。

她不由也笑了:“这孩子懂事。”

不久,江晚晴京城的故友随夫至真州办事。

茶楼叙旧,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到萧景珩身上。

“前两日他过寿,宾客满堂,他却一筷未动,滴酒未沾,似在等人。”

“众人不敢动,席未开便散了。谁知事后,他竟昏倒在地。”

末了,友人迟疑道:“你要去看看他吗?”

江晚晴浅笑:“病了自会寻医。我还有许多事未做,不过……或许他葬礼那日,我会回去看看。”

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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